盛少暄大为纳罕:“殿下,您这是打算放弃她,让她自生自灭了?”
说来一个如此不受教的侍妾逃了,确实没必要多大惊小怪,只不过白怀珠生得比寻常人美貌许多。
陆令姜却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随手执起桌上的信笺,打开,信中墨迹森森,是原本怀珠叫画娆送去给许信翎的密信。
很不巧。被他截到了。
信中详细道了一些远走高飞的细节,有了这封信,他不必大动干戈地广撒网。
怀珠的身边,有个画娆。
第一次逃跑时,画娆舍身相救,被打个半死,博那善良小观音的同情和信任。
后来,画娆被发落去外面庄子,她们主仆分离,却愈加深了感情,心心相印。
再后来,怀珠察觉被监视,将春和景明院一干刁钻的老奴,晚苏、荷香等人全发落了,却独独要求他调回画娆。
他顺情做好人,答应了。
此后,去哪儿都带着他最得力的眼线,细作,最忠心的手下画娆了。
画娆三天一小禀,五天一.大禀,她烧毁他的婚书、去酒楼和她那来路不明的师父见面、和许信翎在白家曲径通幽……所有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包括这次私逃的事。
陆令姜叫人取来怀珠以前写过的一本诗集,临摹她的字迹,寄往许邸。
又将信笺原本的内容烧了,火光灼人眼,映出他眸中阴森森厌憎的光。
·
东方既白,大佛湖边罩着一层清寒的雪雾。西风中裹挟着些潮意,清晨的白沫点点从枝柯上坠下来,景色不似在人间。
大佛湖毗邻承恩寺后山一带,因湖对岸立着一座掏山大佛的古迹而得名。远远望去巨大的石佛像已霉迹斑斑,却仍然隐约可见那默识心通,拈花微笑的模样。
怀珠带着怀安来到湖边,远山传来袅袅敲钟声,岸边一块磐石上刻有“客尘所染心性本净”八个蜗星大篆,与湖名所含禅意一脉相承。
姐弟在磐石前稍稍驻留了会儿,积雪反光,白得刺目。怀珠掏出挡光的绫遮上,模糊掉一部分视线,堪堪正常走路,路上一些细小的石子却看不到。
怀安热心道:“阿姐,我扶着你。”
小心翼翼地当怀珠的小拐棍。
逃亡在外,姐弟俩相依为命。
怀珠揉揉怀安脑袋,思量着一会儿得跟怀安说清楚,叫他先和许信翎走。
她带怀安出来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他小小年纪,还读着私塾,身上流淌着白家的血液,注定要回去过正常日子的。
陆令姜现在虽青睐她的容色,却主要是一时图新鲜。她屡屡不受教,以他在朝中那种光风霁月的圣人品格,绝不会为了一介侍妾大动干戈地满城搜捕,至多让东宫卫兵或白家家丁找找看。
实在找不着,他生气个几日,应也不会怎么,跟走失个丫鬟差不多。谁还能为一个丫鬟耿耿于怀?她又不曾偷走他什么重要朝政机密。
陆令姜桃花运不断,有新人争先恐后地投怀送抱。她虽背负个白小观音的虚名,天下比白小观音美丽者却又多多了。
只要顺利度过陆令姜生气的这几日,怀安便安全了。
怀珠如此思量,心态稍稍轻松。周遭寂寥无人,大雪封山,鸟兽绝迹,当真跟诗书描绘的泼墨山水画一样,清绝美绝。
遍地清寒中,唯见不远处一座琉璃碧瓦的六角亭四面挂有飘荡的帘幕。檐角上下垂的冰锥融化,滴答滴答地淌着雪水,些许暖光从中透出,显得极为温暖,好似浓酽的春意独独眷顾了那一处。
亭中隐约伫着一个人,青緺色背影,长挑身材,风姿灵秀,颇有晋人遗风。
这熟悉的身影令怀珠闪过一丝恍惚,她叫怀安先站在远处,嘴上半信半疑地试探着:“许信翎,是你吗?”
轻呼三声,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亭间帘幕掀起,里面的人朝她侧目。
他有一双仙鹤目,眼形清秀细长。
但三眼白,又似蛇的眼睛。
下泪堂部分有一粒黑痣,是极俊极秀的一个年轻男子。
标志性面容,化成灰也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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