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管招募工匠、协同户部等职的工部主事胡春明,利用职务之便,以权谋私,受贿数万钱, 并贪污朝中下拨的预算多达十万。
其实贪污受贿之事在朝中并不是大事,往年犯下这样事的官员数量多得刑部与大理寺麻木, 而这个胡春明在太子处亦不是什么重要的臣子, 弃了也不会心疼, 如今这般动怒并召集臣下, 一是此人由他提拔上位,二则是贪污的赃款在青天白日下尽数不翼而飞。
数十万的银子不是小数目,像是胡春明这般的人,太子也不信他会拿银子去做善事或是分给亲戚。大理寺那处抄家不见半分,理所应当的就怀疑到了太子的头上——胡春明此人小人得志,自从攀上容明兰后便时常在同僚眼前炫耀。落进旁人眼里,那可不是对太子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么?
“殿下……”盛怒之下几乎所有幕僚都不敢言语,死鱼似的僵硬周身安静喘气了好一晌,中散大夫孔识方才怯怯揖礼开口,“微臣觉着……也许赃款是在南阳王处。这些时日臣从平中丞处听闻,陛下对南阳王似乎颇为着眼,虽朝中觉得此事离谱……可圣意难测,说不准是南阳王胆大包天……”
“谁不知在他哪?!”容明兰黑着脸拍了一下桌案,“嗙”地一声巨响,“本宫要知道胡春明是何时交给他的!他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又放在了哪儿!”
见底下又噤若寒蝉,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他心头火气冲上来,一掌拍得桌案似要粉碎似的哄响。
“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殿下立时哗啦啦地俯身跪下去一大片,满口“殿下恕罪”,气得他气都要喘不上来。
但这些臣子也没有法子。饶是知道此事由南阳王所为,他们也没那个手伸进南阳王府谈个虚实。不能为太子分担,不能安稳自己的仕途,他又何尝不急?此事来势汹汹,不消看都知道是冲着太子七寸去的。他们属太子一党,若是赃款去处不定,他们这些职务低一些的,怕是都要成为牺牲品。
堂中气氛凝滞,所有的空气仿佛都是刀,一口小心翼翼地吸进去,还要战战兢兢吞进去,免得这刀子刮烂肺腑。太子扫将底下一眼,手掌按在胸膛,感觉自己的心在抖,手更是抖。
“如今是秋了,殿中虽暖,却也不能说跪就跪。不然这夹热的冷风穿堂一吹,你等还如何为太子分忧?”
静寂里飘入一道温柔的女音。字字怀着软,又比刀子还要硬气。
太子与众臣子听得这声音,忙偏头看过去。遁声一瞧见容洛,太子欣喜万分,立时起身去迎。后头臣子松了一口气,连忙给她见礼。
“这几日得吴娘子邀约去了庄子,接了你的信本宫便赶了回来。”按了按他要过来扶她的双手,容洛右手虚晃一下,让想上前替自己摘披风的近侍退开,“此事本宫听云之说了,都不必慌张。你也赶紧去换身衣裳,一会儿便随与本宫入宫。”
容洛这段时日确实不在长安。和亲之事让容洛明白她对外势力仍然不足,她这些年专注朝堂,底下的事多少顾及却依然不够,如是她早些顾及,她便能让南阳王一步踏不进驿馆,甚至是能最早知悉遥辇乌泽心怀阴谋。故,她这些日除参与政事之外,也时常出去请隐居的高人出山,或是大肆送出人情,结交更多的贵女与其身后的宗族。
自然也不仅如此。她体内蛊虫未除,对那尚存于世的连隐南外祖家当然也留了心。可惜是穆夫人这些时日去了肃州,她无法问个明白,只能派人顺着麒麟军留下的足迹去查。这太子信件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人还在金州。
“皇姐是有法子了?”他身上本就穿得整齐,此时一听招手让人去拿披风,眼珠子仍黏在容洛脸上,忽一下有点喜意,“难道说阿姐知晓赃款在何处?”
容洛听这话就笑了,“没有。”又道,“这一身不行,你去换件颜色浅一些的。头上这些也取下来。嗯……云之平日如何穿,你就照着他打扮一身。”
此时的容明兰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自是什么都愿意听容洛的。容洛吩咐完旁下,他却不肯走,只抓着容洛又问了一遍:“皇姐有法子?”
“有。”容洛并不卖关子,“这银子自是拿不回来的了。无论是在亲王处,还是不在亲王处,十万两白花花的,他咽进去了,就是绝对是吐不出来的。若是执着在此事上,也许正是合了他的心意。本宫来的路上已让姑姑替本宫取了三万两黄金,你换好衣衫,便与本宫进宫向父皇请罪吧。”
一番话可教容明兰与满堂幕僚怔愣。
摘掉金镶玉的束冠,容明兰抓紧容洛的衣袖,满目愕然道:“弟弟怎能让皇姐填这个窟窿,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南……”
“明兰。”
倾唇无奈轻唤,容洛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亲自填这个窟窿也并无不可,可此事人人都知是胡春明所为,你填补,那便是洗不掉的泥。但若本宫去填,那旁人只会说是姐弟同心,体民生之苦。至于亲王,他想吞,我们便任他吞,最多后头让他用命来偿。这点钱,比之他的颓垮又算得了什么?”
微微一顿,她松开他的手,朝旁下近侍吩咐道:“领太子去换衣裳罢。”
银钱来自容洛,贪赃的却是自己的人。容洛话罢,容明兰却踌躇反复了好半晌。说是自己填,怕是要引人说做贼心虚;可不是……他又隐隐有些不安。可也如同容洛所说,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而他也再没有别的方法。
看了眼容洛,容明兰低头看着青黑色的地砖,好一会儿看向身后诸幕僚。冷声唤他们起身后,他低低长吁一口气,叠步进了内堂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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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子交代好诸事,容洛同他是毫无阻拦地入了宫,顺利地见到了皇帝。顺着容洛的指示,容明兰着了一身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衣裳,再经由盛婉思一副打扮,他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是多了几分青灰。这副模样,以至于他在殿中大哭着对皇帝见礼、述说自己用人不当时,来面见皇帝的王知微都不禁信以为真,替他说了几句话。
要知道,这二人从某些情况来说,还是隐约的政敌。
“起来吧。”
听容明兰嚎哭着坦诉完他的过错,皇帝接了容洛填补漏洞的黄金万两,平平淡淡地叹息一声,止了容明兰的痛苦。
“念你经验不足,这一回朕便不再追究。”摆手让附耳说话的崔公公退下去,皇帝看向容明兰,“同样,照你的请旨,明日后便由重家人审理胡春明,招募工匠的职务往后也由多人担任。”又悠悠一眼落下去,“但你亦要清楚,如非黄河正值汛期,朝中人力不足,此事也绝非如此容易就能了结。堤坝之事往后你再出错,朕会绝不顾惜你是否是我大宣太子,一视同仁。”
他嗓音嘶哑,每一个字带着些撕扯的音调,可又清楚得让容明兰心紧巴巴地好似被一只手掐着。这样的感觉让他回忆起向凌竹,抿了抿唇,他余光瞥了眼身旁泰然自若的容洛,眉心一缕拧起又骤然放松。
一下叩首下去,他肃然道:“儿子绝不再犯,感念父皇宽恕。”说罢,又抬袖抹了抹眼角晶莹的泪珠,十分听话而感激的样子。
然皇帝根本不信他这副样子。容洛了解他,他亦十分清楚自己的长女是一个怎样的公主。
野心勃勃、心机深厚、大智近妖。
这样,他又怎么不知道太子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容洛?
当权者从不是傻子,便是他们每一个都性格各异,处事手法不同,他们也都永远处在一个高位上。在这位置上看见的东西,远远比旁人能看到得要多。而正因为如此,皇帝将自己不喜欢的京外三家接入庙堂;亦同样是如此,容洛选择了一步步往上走,与皇帝相争、妥协、撕咬……不是径直带刀割下他的头颅,以表一腔憎恨。
太子伏拜下去,皇帝偏眼看向容洛,与容洛一眼相对,容洛揖首,脊骨依旧直如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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