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洛也不再说她,长安很少封得住消息,她自拔除谢家来,信就从没有送不到她手上的时候。支肘在案边,容洛余光瞥到那桌上散落的一堆信件上,捏了捏眉心,向重澈问道:“你可有头绪了?”
重澈显然也没遇见过这样的事。翻看今日的信,他目光扫过上头一模一样的字迹,沉目道:“大抵是七亲王。”
容毓崇?容洛掀眼,见他从袖中取出火折点燃信纸,投入烧酒的泥炉里。
未待容洛发问,宁杏颜步子一停:“北珩亲王不是在明崇的局么,我记得陛下还恨他恨得牙痒痒。绣州之事关他什么事?他不是还要靠明崇保命么?”
“他并不止依靠明崇。北珩王此人圆滑奸诈,最会将计就计顺应局势。他投靠陛下,能让陛下有千万种理由不得不留下他的性命。”薄唇微微一抿,那双清冷的凤眸深深一暗。胸膛低低一伏,重澈望向容洛,“此事还是我的过错。辅佐北珩时我替他引见了京兆尹童世岂,童世岂为我一手提拔,我以为他忠心耿耿。”
京兆尹与传信有什么关系?童世岂今年三十五岁,重澈信他,领他认识了城门使与总管驿站的都统领使,而都统领使,早已转心专于童世岂。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容洛自己就错信过谢家,重澈错信又有什么稀奇。话落,容洛掀眼道:“消息传不出来,此处又迟迟没有认罪。我回不去,北珩与明兰联手,能做什么不想要我知道的事……云之识秋早已左迁过一次,如今俱是安分守己。要除他们,不论是朝纲还是世家,明兰都是自寻死路……那么,若不是为了这些人,明兰用北珩做什么?”
分析发问,似乎并没教在座诸人灵光乍现。宁杏颜低头想了半晌,眉峰一皱:“管他这么多做什么!寻个大病的理由,我们回去就是了!明崇好容易到了这一步,还怕他个体比纸薄的新皇帝干什么?”
容洛确实不用怕。抿唇想了一阵,容洛也有些这样的想法。但是,她同样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若不了结绣州之事,明面没给他一件能震慑朝臣的功绩,她怕是会被容明兰压一头,对朝臣也不见得有个好的交代,毕竟她出行时浩浩荡荡,带出长安的都是名气响亮的大臣,这没有……
思路拦腰截断,流淌的河流蓦然掀起巨大的浪潮。
袖角金铃猛然一晃,随容洛赫然起身的动作砸在桌角,发出不甚悦耳的铃声。
“不,北珩与陛下的目的不在我……”蒙在眼前的迷雾消散,容洛唇角隐隐一勾,“一石三鸟……选他做皇帝,我果然没看错人。”
北珩封消息,长安消息传不出来,她必会焦急忧虑。一旦她耐不住心回了长安,容明兰定然借机问责,要她真正无法参政。而绣州之事,容明兰怕是早已有了证据,崔氏世族,一族之名是每个崔氏族人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崔氏早前出过事,本家三房又屡教不改,贪吃下州官饷,再曝出去,他们怕是要地位一落千丈,跌得连王氏都不如。容明兰握住把柄,定是以此与崔彤季做了交易,要他将她一行人拖在绣州。
当然,这绣州的事要不要算账,到底也还是容明兰说了算。他既有反骨,那么她一回到长安,崔氏必会被他直接摧毁。绣州的功绩,也足以使他达成震慑百官的目的。
将计就计,一环扣一环——让容明兰上位,她果然没看错人。
有反骨最好,不反,她怎么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将他做成一具听话的傀儡?
她乍然明醒,平朝慧也明白过来。沉默凝视着容洛唇边笑意半晌,他看向对面惊异情绪不达眼底的重澈,皱眉一下,舌尖的话转了一圈,吞入腹中,“先帝驾崩改了父亲的心意,没能入朝……看来是好事。”
如墨双目深深望一眼平朝慧,重澈不动声色发问:“那是否要回长安?”
容洛颔首:“要回。但罪证也要拿到,明兰打的好主意,眼界却着实太短。拔掉崔氏,重萧几家必会趁势填补,他手里无人,更不会用北珩的人手填空子。”舒眉一笑,容洛眼底暗芒流转,“舜然已外放有年余,我听他政绩不错,左右也到了该调回来的日子。清流那群人群龙无首有些时日,虽然乱,但本事也有。填进去了,也正好推一推新政。”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更。
第196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坚决。(已替换)◎
新政并非说说, 世家之毒直抵大宣心脉,将皇座这座孤岛围在乌黑的泥沼内,随时可能爆发吞噬当权者。容明兰想要将她、世家及权臣们的权力同时削弱, 出发点是维护皇权,但实际却也是在某一种程度推动了世家的发展。那皇位至始至终都没离开容洛的眼,让世家借机更上一层楼?
绝对不行。
“你有打算最好。但……别的不说,不借故回京,我们也拿不出罪证交差。”宁杏颜眉峰紧蹙,“崔彤季前日死了, 那些肥头大耳的臣子虽然口口声声认罪, 但白鹿至今也就只让他们嘴皮子往上翻了一丁点儿。没有认罪画押的文书, 只有那些明晃晃的证据, 回京也难办……这崔彤季一死, 崔敬肃那老妖怪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死人不能发声,活人还有一张口, 这会动的嘴最是麻烦。”
不是没想过说崔彤季畏罪自杀以达成交付罪证的目的,但诚如她所说,这一招并不适合在容明兰与崔氏达成协议的时候使用。崔氏为世家,前头又有案底,再犯着实是藐视皇权。她们用这个借口归京,一旦容明兰与崔氏通气指容洛恃宠而骄逼死崔彤季,那么容明兰终究还是如愿以偿。
棋局在这一刻分明, 容明兰与容洛的对弈已经开启,棋盘上迷雾重重, 牵一发而动全身, 用那一颗棋子, 吃那一颗棋子, 都要三思后行。
“崔氏始终要死。”忧心忡忡之间,重澈将最后一封信放进泥炉大火里,“不必忧虑,你可以直接越过崔氏,对陛下动手。”
他把重点直接挑明,容洛显然也有所斟酌。
容洛不惧怕容明兰,世家臣子在她眼中亦不过是稍微大一些的蝼蚁。现在容明兰要动崔氏,她也还要顺着他的心思将之碾碎。
为新政,崔氏留不住;为大局,崔氏不能留。
可是……
“要先除了崔氏,我就必得先回京。”手指支在眉角,容洛微微抽了一口气:“我在绣州一日,明兰就会与崔氏交好一日。崔氏与明兰协定,相信了他说的话,那么便也不会疑心。毕竟……毕竟明兰是当今陛下。”
世家若不能压制天子,不能与天子平起平坐,那么主宰世家生死的人就依然是天子。崔敬肃区区崔氏三房的嫡出子孙,屡教屡犯,被容明兰揭露以后如何不怕。他受迫背叛她与容明兰合作,便是怀疑了最后结局,他也依然无法将心思吐露。生死俱由容明兰,怀疑了又有什么用,庸人自扰罢了。
洞悉容洛所言中的污秽世界,宁杏颜烦闷地捏紧了刀柄:“可惜不能通信,吴柔云之都在长安,若能送信……”
“送信自然能送,只是崔氏不一定会轻举妄动。”平朝慧抿唇,看向重澈,“斛珠郭庆功夫高强,她二人行迹隐蔽,不大可能折损在回京路中。公主的信,定是已经入了长安,好好到了徐尚书的手中。只是……敌不动。”
郭庆暂不说,斛珠是死士,唯一信念便是完成任务。容洛要她送信回长安,她便是死了也会保证信好好送到徐云之手里。平家深藏不露,平朝慧亦不简单,容洛身边这些人身份如何,他都清楚得很。
第一回 见面时,容洛便知平家是个不简单的宗族。他们有野心,那么窥视长安,窥视她,就都不是稀奇事。
轻眇一眼平朝慧,容洛闭目小憩一会儿,发声:“明日叫秋夕带牢里的人回去看望他们妻儿。”顿一顿,她疲惫地抿了一下眼角,“然后你们先一步带着证据回京,我去和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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