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 步摇向下微微一扫, 容洛沉首:“望萧公信守承诺。”
她手里的血已经太多, 与她交易,不需她三令五申也能知道背叛的结果。萧咏悬允诺, 便不再留。何掌事送他出门,庄舜然便拧眉望了过来。
担忧之色昭然,容洛抬手止下了他要说的话,道:“本宫知道,派人去凉州查探,萧咏悬这处动了,若只是因为萧氏往后还好说, 若是容毓崇……便让人盯好了萧纯蓉。”又看过去,“你们过来, 是枢密院有事?”
庄舜然看了她一眼, 将手中一张折起的陈旧麻布递过去:“是令氏。”
瞧容洛将麻布打开, 庄舜然道:“有一对从归州来的老人家, 九死一生将这份联名状书交到了我手里。事涉令氏,时辰又太巧,臣耽搁两日去查问,是曾经齐将军在山南道为匪时照顾过的一位小娘子听闻了巴东县的事,提议村民上京告的御状。话是真话,那娘子臣也接到了长安,殿下若不放心,臣可叫那娘子来受询。以保万无一失。”
“齐将军的事郭庆清楚,当年安排妇孺生计,也是何姑姑与郭庆一道操办,让郭庆去见一眼那姑娘,问清楚落的籍,又是哪一位养的她便是了。”将麻布折起,容洛看了眼外头的大雨,思度道:“若是令氏真如此虐待百姓,甚至以人肉入药……那便不是陛下利用他令氏,而是他令氏……在利用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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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证不必废太长时辰,提议夫妇上京的是当年齐家寨的一位小娘子,姓李,因儿时得过容洛的恩惠,又听过容洛的诸多事迹,觉着容洛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才做的建议。她本是儿时调皮捣蛋出了名的,多年纵然女大十八变,郭庆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容洛信任郭庆,确认后便将此事交由了庄舜然。入七月,参朝日上,庄舜然曝出令氏嫡支纵容小辈虐待佃户、因病取佃户小儿骨肉入药一事,满朝上下堪为毛骨悚然。有清流党者为此事惊恐,直上书彻查,一人领头,折子便一封封堆满了御前——便是当年向氏一案,也未有此时这般架势。
令如城停职,令氏众矢之的。而此时,便无论是谁,也都能察觉令氏利用容明兰的心思。容洛上朝时在旁听政,也见他目呲欲裂。
然,他到底是没有放弃与令氏合作。
转眼炎日渐消,翠菊广开如海。令氏的手也终于伸到了容洛眼皮之下。萧氏双面间者,与令氏假意合作,听容洛授意,将虎符所在之处告知令氏,次日,虎符失窃,因容洛认为无虞,长公主府上下未觉虎符不见。
此时查办亦到了最后。御状无假,令氏嫡支一系确定虐待其封地下百姓,经由大理寺与容洛商议,令氏嫡系半数革职流放,食人肉者菜市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圣旨在深夜里由容明兰书就。落下最后寥寥数笔,容明兰看着圣旨,视线不时扫向宫门外,心神不定。
近重阳总多雨,耳边淅淅沥沥雨声如瀑,冷风亦没一刻不在殿中游荡。容洛瞧他这个模样,将手炉放进秋夕怀里,俯下身抽走圣旨。
“等等,朕……”
“不用等了。”容洛草草浏览,眼都没抬,“若你是在等令如城带兵入内,有杏颜,他是进不来的了。萧氏与本宫做了交易,令氏那些事,本宫全部知道了。”
婉柔的嗓音深深停顿了一下,容洛叹息:“你太让本宫失望了,容明兰。”
她三言两语将布置和盘托出,容明兰震惊扬眼,“你……”
容毓崇是萧纯蓉的夫君,容毓崇又是他的人,他自然从未想过萧氏会投靠容洛。当年萧氏不支持连隐南,如今对待容洛态度也并不好,他以为萧氏……
思绪断裂,容明兰已知再多“以为”都没有用。张口多时,他对上容洛的视线,将双目移开,呆滞地看着案几,直至血丝涌满眼眶。
“你既然知道……”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首,“为何还放任朕做下去?”
支着小案站起来,容明兰向后一个踉跄站稳,恍悟地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啊……是为了皇位啊……”
顿悟时宁杏颜与御林军穿过雨压着令氏的人走向福宁宫。盔甲刀剑之声远远传来,容明兰往那方转眼,认出前头被宁杏颜压在手里的令如城,他自嘲地笑了笑,骤然面目狰狞地狂吼一声,将案几踹翻在地。
“——可朕才是皇帝!”
咆哮一声,容明兰胸膛起伏地朝容洛冲过去,被恒昌拦下后,他双目带恨盯着容洛,满口腥红大吼:“朕才是皇帝!”
容洛出生的次年,他与他两位皇兄便出了世。容洛是唯一一个受到连隐南喜爱的皇嗣,其余的,无论做得多好,都会被连隐南当作废物对待。他很不甘……但也没恨过容洛——或者,应说是,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日会如此憎恨容洛。
课业不如,宠爱不如,他都不在乎,害怕她一辈子他也无所谓,做一个普通的皇子也可以,身为被文景帝不重视也不要紧……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他,为什么……要给了他希望又剥夺?
他不才是太子么?他不才是皇帝么?
被恒昌隔开与容洛的距离,容明兰无法挣脱,握着恒昌的手,高声质问:“你分明保证过不要皇位,容洛!你分明——”
“所以本宫给了你。”
把圣旨递给秋夕,容洛斜眸视向容明兰,灯火因风动,或明或暗的半张面目,姝丽得锋利,也凶恶得太温和。
“是你不知足想杀本宫,本宫方才这般对你。若非如此,你还能握着权力好好在这位置上坐着。”她侧过脸来,视线带着端量在他身上转了一遭,唇角微微一勾,“更何况,容明兰,你什么时候见过罗刹向神发誓?”
八面修罗,底下的话,底下的议论,她都知道。
她也从未信过神佛。身处漩涡当中,奔流在身周的都是血水,生于泥泞,信神?信佛?能将她带离皇族?能剥离她骨里容氏皇族的那一半血么?
既不能,她为何要信?与其求神佛让自己脱离苦海,倒不如她去往万人之上——亲手主宰自己的命运。
似乎是巧合,与容明兰争执的容洛总是一身彤裙。大雨霹雳,不知是否因为光影,也不知是否因为突来的头疼,容明兰与她对视之间,便觉得此时的她像极了连隐南。
她微微昂起头颅,下一时便好似要像连隐南那样露出轻蔑的眼神;她一拂袖,便好似连隐南要在下一刻决定所有人的生死;便连那讥嘲的一眼,都犹若连隐南复生而来。
——直教人心房生骇。
静寂不知多久,恒昌感觉被紧抓的手臂少了点疼,一转眼,他眼疾手快地掺住向后倒去的容明兰,才扶稳,便看见了容明兰大睁得仿若要撕裂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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