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水榭处的“酌月轩”中灯火辉煌,杯盘交错,楼上三桌都是女眷,楼下四桌则是男宾。
沈江霖他们四个刚中的秀才和学堂里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同窗坐了一桌,沈锐和沈家的几个辈分高的族老以及张先生坐在了一桌,楼上楼下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沈江霖他们那一桌在最里面,正好有一根柱子挡着,天然形成了一个小隔间,离着另外三桌都有些距离,几个秀才公轮流到长辈那边敬了酒,又被吵着当场做了两句诗,才放他们几个回来吃菜。
都是沈氏族人,一桌子人都姓沈,但是因为门第之故,这还是第一次沈江云和族中的兄弟子侄一起吃饭,颇有些不自在。
好在有会活跃气氛的沈万吉在,一会儿说个坊间笑话,一会儿讲了讲在科场考试时候的趣事,大家年纪相仿,倒也能说的到一块去。
沈万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着沈贵生道:“贵生哥,我听我娘说,你们家定下了姑娘,准备明年成亲,是不是啊?”
沈贵生没想到沈万吉在宴席上讲起这个,顿时脸色爆红,低着头装作认真吃菜,含糊道:“嗯,定了许家姑娘。”
沈贵生今年十六,翻过年就十七了,虽然还没及冠,但是他家中艰难,寡母难支,别看他这么多年在族学上学是侯府在供给,可如此,家中便也没了劳力,全靠他母亲一个人苦苦撑着。
如今宋氏日渐年长,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贫家可不讲究什么男子及冠才成亲的条条框框,若能讨到媳妇,十六七岁成婚的大有人在。
宋氏只是手头不凑手,连聘礼也没攒够罢了。
好在今年沈贵生争气,一连过了县试和府试,之前宋氏曾经和媒人王娘子说起过自己的心事,这王娘子便上了心,沈贵生一过了府试,她就帮忙寻摸开了。
两家相看之后,彼此满意,许家做着小买卖,薄有资产,最是敬重读书人,聘礼分文不取,还另给了一个铺子和几亩田地作陪嫁,算是十分丰厚了。
沈贵生也是个敞亮人,见大家都好奇想听,便忍着羞意,原原本本说了。
听到最后,众少年人都有些感叹,沈万吉比沈贵生小一岁,也是快要知人事的时候,忍不住有些羡慕道:“未来嫂嫂家想见是个大度的,贵生哥,你往后便是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了,也别忘了嫂嫂今日的恩惠。”
他娘孙氏还说应该等到贵生哥中了秀才后,再去说人家,到时候或许还能攀上门第更好的。
但是沈万吉却钦佩许家人,人家做事敞亮,谁能想到贵生哥就一定能中呢?若一辈子就是个童生,也算不得什么。
沈贵生肃了脸,哪怕依旧满面红晕,眼神中却是充满了认真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许家小娘子在我贫贱之时看中了我,我定然往后永不敢忘,我此心日月可表,大家今日都可帮我作个见证。”
沈贵生刚刚吃了三杯酒,有些酒气上涌,心中意气便直接说了出来。
沈江云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此是必然,等到贵生你成亲的时候,我们还要将你今天说的这番话说给许家小娘子听一听。”
众少年哄堂大笑,敲碟拍桌,又端起酒杯来,要给沈贵生敬酒,沈贵生又连喝了两杯,连连摆手不敢再喝后,众人才作罢。
一场笑闹,无形之中又将众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这一席足足吃到了月上中宵,众人才开始慢慢散去。
沈江霖和沈江云是侯府主人家,自然是要送客的,沈锐今日太过高兴,喝多了酒,被下人搀扶着先回去了,留下他们两兄弟收尾。
等送完了客,再回到“酌月轩”,里头只剩下杯盘狼藉,底下仆人在清扫整理,魏氏送完了女眷今夜也乏了,吩咐完底下人就直接回到自己院子里去了。
沈江霖从外头回到“醉月轩”,对着沈江云道:“大哥,今夜月朗风清,“醉月轩”上头有“观月阁”,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上去一观?”
第43章
“酌月轩”是个三层高的小楼, 算是侯府内最高的建筑,临水榭而建,对面就是一个露天戏台, 宴客赏景看戏都是一绝。
随着狭窄的木质楼梯缓步向上,脚步踩动间楼梯“吱呀”作响, 仅容最多两人并排通过,但是到了三楼,整个视野豁然开朗, 仰头看去便是一轮明月当空。
今夜是农历十二, 上玄月已快全满,云雾飘散, 露出一轮皎皎明月,远方天空漏出几点星子, 空气中尽是草木葳蕤之气, 不远处水榭边传来虫鸣声阵阵,沈江霖凭栏望去,荣安侯府中多处院落掩映在假山流水、草木萋萋之中,亭台楼阁、峥嵘轩峻。
因着今日大宴宾客, 闹到这个时辰, 各处院落里还点着羊角灯, 整个侯府由大大小小十几个院落组成, 从高处看去, 更是美不胜收。
皇城脚下,如此豪阔, 占地极广不说,每一处的修建都有其独到之处,便是前世有钱如沈江霖, 也没有住过这样的府邸。
沈江云同样倚靠在栏杆处,“酌月轩”的三楼不设屋舍,而是搭起的一座亭台,四周用木质栏杆围住,中间设石桌石椅,在此处可以看遍荣安侯府之景,也可以对月独酌,别有一番风味。
“大哥,你说我们荣安侯府的景致,是不是在京城除了皇宫外,已经算是独一份的了?”沈江霖迎风而立,夏日的晚风徐徐吹来,感觉刚刚喝的那点果子酒的酒气已经散尽。
沈江云轻轻笑了两声:“是啊,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登到这座楼上面来,这里的风光独好。有一次我不想写课业,一个人偷偷跑了上来,丫鬟婆子找了半天,差点急疯了,最后被父亲逮到,好一顿打。”
这些事情是小儿胡闹,那个时候被打了哭的撕心裂肺,只觉得这世上无一人能理解他,都是要逼他之人,如今时过境迁,再去想想,竟然觉得好笑。
“不过,若论京城内独一份的景致,虽然我们家如今只是侯府,但是却当得起这“独一份”三个字。”
沈江云看着脚下的景致,也沉浸在了如此美妙的夜景中,此刻身边只有亲近的二弟一人,自然无话不可说。
沈家在沈锐之前可是荣国公府。
曾祖沈德修,也便是沈家发迹的奠基人,当年陪着高祖打江山,是高祖身边最为勇猛的将领,南征北战大大小小四十八役,无一战败,最后与高祖一起囤兵数十万,和另一路叛军在陵江背水一战,高祖不幸中了贼人奸计,差点殒命,是沈德修脱下将军战袍,换上小兵服饰,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将高祖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
之后大周军队势如破竹,一举拿下陵江之北,问鼎中原,创立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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