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兄弟竞争皇位的结果就是这样,心无城府,太过于天真,真信了自己所说的那些场面话,觉得陛下只是因为宗策的谗言才如此对待他,却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弃子的可能性。
但其实,唐颂一开始也没有往这个方面思考。
毕竟,虎毒不食子。
现在想想,一个能靠以战止战结束乱世、继往开来的有为君主,手段先不提,胸膛里的那颗心,一定是石头做的。
它装得了天下,却装不下任何人,包括自己亲生的儿子。
宗策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唐颂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宗策是嫉妒的,包括宋千帆也一样。
若是自己再年轻一些,或许也会和他们一样,对陛下一心一意,甚至不惜牺牲家族的共同利益。
他看着自己已经虽然保养得当,却仍然长出了老年斑的苍老手背,出神许久,怅然一笑。
生逢盛世,得遇明君,这是古今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好运啊。
只可惜,他太老了。
以致于跟不上陛下的脚步,也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直到今日,唐颂才理解了王存当初的选择。
这小老儿的确看得比自己要远,活得也远比他自洽,但王存可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因为他有个好女婿,他唐颂却不能。
他不能退,也不能倒。
因为唐家上下,再找不出一个能为家族撑起一片天的人了。
殷祝在宫中耐心等待了几日,没等到唐颂告老,却等来了太子的求见。
“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和朕硬刚到底,”他靠在床头,阖眼说道,“唐颂啊唐颂,你这又是何必呢?”
宗策坐在床榻边,用汤勺搅着碗中的药汁,淡淡道:“于他看来,赌一把,或许满盘皆输,也可能大获全胜;不赌,就只有衰败等死一条路可走。”
他低头吹了吹,用唇试了一下温度,将汤勺递到了殷祝唇边。
殷祝睁开眼睛,撑起半边身子,有些费力地吞咽着。
比起唐颂和他见面的那天,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以说是急转直下,每天吃不下多少东西,白天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喝完了药,殷祝长吁一口气,重新靠回床头,任由他干爹替他收拾残局,目光注视着窗外枝头的玉兰花,阳光照在那雪白花瓣上,他眯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花瓣早已凋零,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点冬日余下的残雪罢了。
年关刚过,距离兴和七年的年尾,还有不到十个月。
殷祝已经接受了现实,他今天心情还算不错,问他干爹:“那几个孩子,你去看了,觉得怎么样?”
宗策:“有几个,尚可。”
“只是尚可?”
“年纪都还太小了,”宗策说,“虽说三岁看老,但人生很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遇见什么人,心性境遇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殷祝伸出手戳了戳他干爹的喉结,“朕怎么觉得你是在说自己?”
宗策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捏着那柔软的指尖。
昨晚他看的那本医书上说,这样有活血的作用。
“策是在说自己,”他痛快承认了,目光静静看着殷祝瘦削苍白的侧影,声音低沉温和,“正是因为体验过了,才会做此感叹。”
虽然殷祝这段时间一直明里暗里说,人的因缘际会是很奇妙的,说不定他将来还会遇见什么让他觉得心动的人,但宗策自己心里清楚,不会再有了。
他的陛下,是这世上最最独一无二的灵魂。
前世濒死之际,滔天的不甘和恨意几乎让宗策质疑起了一切——不止是对君主的忠诚,还有他毕生坚守的道义和原则。
这个世道,当真只有人吃人才能存活吗?
幸好,因为法场上的一件小事,宗策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但重生之后,这份激烈的情绪依旧影响到了他的判断,他将这份恨意发泄在了殷祝身上,没有思考太多后果,报复的快感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
可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海面,殷祝依旧无条件地包容了他的一切,无论是好的,不好的,光明的,还是阴私的。
宗策有时候在想,在殷祝眼中,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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