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进司礼监做随堂、做秉笔,成为陛下身边做手握大权的宦官,能有与刘栩一较之力。我将祁聿埋在他屋子的地砖下,穿上他的衣服从更鼓房一步步走出来至现在。”
这里祁聿再也没了气力,沉了许久浊气。
朦胧月光穿透窗子落她一身银屑,颤抖不止的肩胛脊梁孱弱悲切又格外坚韧。
陆斜浑身绷紧,气息几近灭尽。
他见过无数次‘祁聿’跪人,都是这般挺直脊梁,可从未想过这道清隽身姿有跪在自己眼前这瞬。
陆斜眼眶怔得失愕,脏腑绞疼不止。
“我尚有未完之事,你昨日捏我命脉,杀你我有愧无悔。再辗转回昨日,我一定不会叫你有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机会。”
‘祁聿’败得坦然,自知之明非常。
她泰然道:“你想我抵你昨日性命人之常情,我狠戾行径该死,今日你取我性命我毫无怨言。”
“只是陆斜,四年前年我双膝受针刑保你,昨日算清了,你若依旧不肯饶我......”
祁聿扬起头看他,眼下晕红,阔开双肩再度挺正脊梁。
“我求你给我一天时间,让我与刘栩再搏最后一次,十二个时辰后我将性命还你,自裁在你眼前绝不做虚。”
掌心扯紧陆斜衣角,祈求道。
“你若念这四年我予你有半分恩情,或说你尚顾念昨日之前对我的毫厘真心,我死后请你将我首级削下,我不要任何人辱我。”
尤其是刘栩。
“我求你。”
言未落,‘祁聿’松开他衣角,端身正礼朝他俯拜,‘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上半身沉重到她要撑不住,喉咙喘出残息又被地面倒流塞住嗓。
祁聿伏地,那抹秉笔赤艳颜色倏然模糊朦胧,陆斜看不清她身上的颜色了。
他听得浑身如堕冰窟,浑身颤的不能自已,握住‘祁聿’薄刃的手血流不止,他却毫无知觉。
陆斜心口刺疼,浑身动弹不得,顺着祁聿跪姿搭她颈侧的刀已然无力,刀鞘尖失落在她背上。
脑仁跟四年前亲眼看着双亲哥哥们被枭首一样,要裂开。
他眼底滚烫,肩胛朝黑暗处挪躲半寸,鼻酸便不忍了。
两个八岁孩童是怎么一路从阳羡乞讨进京的,九岁的他们又是怎么被登闻鼓前的锦衣卫抽揍至半死的。
九岁怎么做工,那样小的祁聿连自己都顾不上又如何养活妹妹。
这字下的一日一日他无从想象,却是‘祁聿’一步步切实落地踏过。
‘祁聿’父亲是阳羡县令,那家中必是三两岁就请了先生开蒙经史。
宁成六年八岁的祁聿,文章能得他父亲一句‘尚可’,这等才气秉性不必言说。
因这二字,京中还未有几人能得他父亲如此言评。
难怪‘祁聿’说若无变故,会至京中拜投父亲门下。
想必八岁受此批语的祁聿,父亲定然乐意收教为门生。日后官场怎么都会有祁聿一席之地,多璨耀的来日却折在那般荒诞的八岁。
他们一个自阉入宫养妹妹,一个卖身入宫只想查清哥哥死因,两人至始至终只想相互扶持在不仁世中活着。
却在相见一刻后......
更鼓房那间屋子陆斜听说过,是刘栩特意封窗砌的墙,整间屋子只有一道进出的门。
‘祁聿’进去一刻刘栩便至,她该是没机会溜出门......她是躲在屋中听了一夜祁聿与刘栩那种龌龊事。
陆斜调整溃败心绪,咬紧牙甩头到一侧。
他想不出‘祁聿’如何怀着与哥哥共商来日生活走进门,又是怀着怎样崩溃心绪忍过那一夜,次日又是如何收拾祁聿身子、亲手将人埋在地板下。
这种境遇她还能冷静分析如何能接触到刘栩亲手报仇,每种路都细细辨析想过,最后择了条死状最不堪的。
此等心智、能忍、坚韧非常人所有,简直惊世。
‘祁聿’将这么多年苦简略成这几段话,明明每个字后都是剖了血肉的泪,可她除了声音颤抖之外并未太过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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