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应当的应当的。”闻人山大喜过望,连连应是。能被拂雪道君指教一番,哪怕只是记名弟子,那也是他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吃点苦头怎么了?那泼猴就该吃点苦,不吃苦就不长记性。这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着实吓破了闻人山的胆子,再不敢像以前一样对小儿放任自如。
尚在昏迷中的闻人炎还不知道自己睁眼后,无忧无虑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五年修仙三年炼心》即将主宰他本该放纵的一生。得了拂雪道君的承诺,闻人掌门美滋滋地告辞离去,前往无极道门安排的客院中看望自己的儿子。此事在天心派这里便算是翻篇,不再过问了。
宋从心叹了一口气,她揉揉眉心,留下分魂在主殿中继续劳作。本体却已经踏上了太初
山的山阶,前往明尘上仙的居所。
灵希遭遇此劫之后,修为竟是不退反进,再次突破。她闭关不出,宋从心也不知道当天师妹具体经历了什么。灵希修为进境过快,快到让宋从心都咂摸出几分异样之处。要知道灵希不久前才被玄中重伤,即便没有伤及根骨,但两人之间的境界实在太过悬殊。以灵希当时的伤势,修养个一年半载的都不足以为奇,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突破,这让宋从心隐隐有种失控的预感。
明尘上仙在与玄中立下“日落”誓言后的当日便离开了无极道门,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但不久前,明尘上仙返回了宗门,看上去与平日一般无二,并没有气息紊乱或是明显外伤。显然,处决玄中对于明尘上仙来说算不上棘手,但宋从心却敏锐地从师尊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为师无碍。”明尘上仙似乎能预料到宋从心还未出口的问话一般,招呼徒弟在茶几旁坐下,“可是已经调查清楚来龙去脉了?”
宋从心定了定神,在茶几旁坐下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一五一十地将胥千星的口供复述给明尘上仙。至于胥千星那些疑似挑拨离间的话语,宋从心也没有刻意隐瞒,人总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宋从心想知道,自己眼中的“灵希”和师尊眼中的“灵希”是不是真的有不同的地方?
“这不怪你,拂雪。”明尘上仙给弟子斟了一杯茶,“灵希这孩子确实有神诡之处,但为师无意以我的见解去干涉你们的相处。不过,灵希待你,确实是有所不同的。”
宋从心有些茫然,她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同,除了过分聪慧早熟以外,灵希在宋从心眼里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师妹。虽然在认识灵希前,宋从心曾对天书中记载的故事如鲠在喉,但或许是因为如今的宋从心已经足够强大,不再害怕《倾恋》书中吞噬了“宋从心”的魔窟鬼窑,所以她对灵希的那点芥蒂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师妹的身世之谜,徒儿会调查清楚的。”宋从心垂首,看着泛起微弱涟漪的茶汤倒映出自己的面孔,“师尊……当真决定退位吗?”
这是宋从心又一个想不太明白的地方。明尘上仙并不是畏怯人言的软弱之辈,虽然宋从心总是将“谋权篡位”放在嘴边,但宋从心预计自己继位也要到很久以后了。宋从心没有想到师尊竟然会顺势而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将掌教之位传承给她。
“……”明尘上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垂眸,唇角似是噙着一抹笑,道,“拂雪可还记得为师曾经说过的话?”
宋从心一时间没想起来明尘特意说过什么:“还请师尊明示。”
“为师曾经说过,若你对尘世得出自己的解答之时,为师或许便能功成身退了。”明尘上仙放下茶盏,温然道,“你以谦卑守正之心去面对凡尘众生,那条道路已经明晰,再不为外物所蒙蔽。你的决意,为师,确实已经听见了。”
宋从心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的感慨,却不想明尘上仙竟将其当做誓言来践行。
“以‘不变’应万变乃为师之道,而你,却是静极思动,险中求变。你我之道,和而不同,然,却也殊途同归。”明尘上仙平和道,“既然如此,为师自然不应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神舟大地已经停滞了太久,而今,祂是时候继续向前了。”
明尘上仙看向窗外,一根银杏树枝恰好拂过窗台,窸窸窣窣摇曳着斑驳的碎光。
“一棵树萌生的躯干各有枝杈,延伸的方向也有所不同。生命,本就不是永恒不变的。”
明尘上仙收回目光,他的眼神好似也在方才的一触中沾染了些许阳光的暖,那一袭白衣仿佛也将融入天光。
“去做你认为应为之事,拂雪。”
宋从心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酸,那一瞬间翻涌而上的情绪竟不知应当如何以言语描摹。她心中五味参杂,只能在明尘上仙温暖的注视下缓缓颔首,半晌都说不出话。从明尘上仙手中接过权柄,也意味着她将要背负师尊曾经背负的重担。正道魁首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客气地来说,有时神舟的命运或许就悬在丝线之上。她究竟能引领神舟走出多远,宋从心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天就的命运将彻底偏离原有的轨道。
“师尊,您……”宋从心的嗓音闷闷的,像是一口气咽在心上,“您也,去做您想做的事吧。”
就算师尊和师妹真的红鸾星动、两情相悦,宋从心也认了。虽然不理解但她也尊重祝福,就当仙侠师徒虐恋文照进现实了。就算师尊将来真的会跟师妹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她也能在大后方将一切烂摊子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她无法干涉这两人的感情与命轨,只能选择保护他们。
宋从心沉浸在即将要当留守儿童的悲伤里难以自拔,面上不由得便带出了些许。明尘上仙正准备重新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突然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想做的事?”明尘上仙偏首,看向自己的大弟子,“师尊想做的事,就是看着拂雪践行自己的道。”
嗯?宋从心眨了眨眼,眼神一时间有些茫然。
明尘抿了一口茶:“拂雪以为为师想做什么?”
啊?宋从心也没想到明尘上仙如此敏锐,她不过是多说了一句,师尊就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但宋从心根本不确定这个阶段的明尘上仙是否对灵希生情,至少书中应该是没有的。但宋从心根本不敢提天书中的故事,所以她只能沉默。
宋从心没有开口说话,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僵滞的尴尬。明尘上仙悠然品茗,沉吟良久,却是道:“在拂雪预知的未来中,为师莫非是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吗?”
“不是!”宋从心想都没想便矢口否认,但回过神来后,她又不由得看着明尘上仙,面色微白,“徒儿……”
“拂雪并未刻意隐藏,为师以为拂雪已经心有预料。”明尘上仙毫无随口戳破弟子最大秘密的自觉,他还在思考着徒弟方才那番似有深意的话语,“为师原以为拂雪做了这般多,是为了践行自己的理念,向为师证明你心中的大道。但听徒儿方才的语气,似乎并不是为师不认可你的道途,而是因为为师在将来做了不被认可的荒唐之事?”
明尘上仙一直以为,自己的弟子之所以那般拼命是因为她想阻止或者改变众生的命运,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必须站在魁首之位——明尘对于自己弟子的目标还是心中有数的,他并不会因为徒弟试图“篡位”而感到愤怒。因为他知道拂雪比起身居高位,恐怕更喜欢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为他人而不为私欲,这是再高尚不过的品行。
但在拂雪说出那句话后,明尘上仙又隐有所悟——或许那逼迫拂雪不断前行、片刻都不敢松懈的“未来”中还有一份属于他的因果。这份因果不算极恶,否则拂雪不会坐视不理;但这份因果或许十分荒唐,荒唐到以谦卑之心面对天下苍生的拂雪无法苟同,只能选择放任以及尊重。
所以,在拂雪所能看见的“未来”里,他究竟做了什么?
面对明尘上仙的发问,宋从心双手掬着茶杯,整个人却好似已经变成了木头,许久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徒弟没有回应,明尘上仙只能顺着命轨推论下去:“莫非世事恶化,为师却因隐世而不出山,以致人间生灵涂炭?”
“……不是。”宋从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的气球般泄了气,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脏也缓缓地沉回了胸腔里,“只是……徒儿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无妨,你慢慢说。”明尘上仙包容道,“为师不会将预言与当下混为一谈,不必有所顾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