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只有他浑身颤抖地站在府里的帷帐之后,看着白痴大哥手中那把滴血的剑,看着那双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眸,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确信,如果自己不离开,这个白痴大哥一定会杀了自己。
那或许是四顾剑真正成为一位大宗师的一夜,也是城主府最小的男子开始逃亡的一夜。从那夜之后,影子便成为了影子,永远只能在黑夜里生活,再也没有见过一丝阳光。
因为他的胸中充满了愤怒仇恨怨毒,还有害怕。他晚上不敢睡觉,因为每次在夜里入睡,他似乎总能看见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
所以影子的脸越来越苍白,他知道如果不能杀死那个人,这一生都只能在黑暗中度过。那个人成了剑圣,成了东夷城的主人,每当听到这些消息,他都会觉得自己永远只能是那个浑身血污,颤抖不敢言语的小孩子。
很多年后,积蓄了二十年怨毒复仇恐惧的一剑,终于刺入了那个人的身体,这一剑凌然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终于尝到了那人血的滋味。可是影子并没有完全解脱,他依然浑身颤抖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上还是那么多的血污。
因为四顾剑还没有死。
…………四顾剑的身上也都是血,只是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他兄弟的,兄弟的血往往可以互相交换,但不应该是眼下这幕交换的模样。
两个人身上的衣裳,被此刻纵横于府间的剑气,撕裂成无数碎片,狼狈不堪地挂在身上。四顾剑的眼帘微垂,似乎快要睁不开了,但他瘦小的身躯却和影子一样,开始急剧颤抖了起来。
四顾剑双指夹着那半截剑尖,如闪电一般拔了出来,割向了影子的脖颈。
影子没有避让,左手并指为剑,向着半截剑尖抽空后露出来的血洞里扎去。
以命换命,不死不休。
啪的一声闷响,两个人的身体急剧分开,影子像是一颗石头,被震起一路烟尘,沿着那道血路快速掠回,重重地撞在石阶之上,吐血不止,喘息难停。
四顾剑箕坐在另一边的石阶之下,胸上立着半截残剑,半截剑尖却拈在他的手指之间,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石阶下的影子,一道血水缓缓地从他的唇间流了下来。
城主府的庭院里,陷入一种令人恐惧的沉默。
范闲和小皇帝远远地站在青树之下,面色苍白地看着兄弟相残的这一幕。小皇帝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但至少可以看出对方的实力强大到了极点,不然也不可能和四顾剑相持如此之久。
然而范闲清楚,终究还是影子败了,虽然四顾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刹那,但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然能够骄傲地站在人间个人武力的巅峰之上,虽被山风劲吹,时刻有堕下尘俗之虞,最后却依然站稳了脚步。
然而影子应该感到自豪,范闲的双眼微感湿润,心里也替他感到自豪,一位九品上的强者,看似强大,但是能够在单对单的正面决斗中,将一位大宗师伤成这种狼狈模样,实实在在是一种超水平的发挥。
而最后那一瞬间,四顾剑已经用大宗师的境界,强悍的意志,控制住了局面,明显可以杀死影子,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有怜惜亲弟之意?范闲不相信这位噬血好杀的大宗师,会有这种太过温暖的感觉。
场间安静许久之后,四顾剑忽然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如果认真算起来,你应该是剑庐的第一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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