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虎栓就想,若是让娘看见自己和他在一起,必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怎么人家就能生成那样好看,不定多好讨媳妇!不像你,单只眼睛像女人……”他只这么傻傻地想,却不知道,哪个做娘的会傻到说自己生的儿丑。
那人竟终于挺过来了。玄虎栓看他不再发烧,精神渐复,心头如同有块哽了十来日的大石头砰然落地。闲下来,他就去与那人说话,可那人尖酸刻薄,冷言冷语,净说些他听不懂的。
如此不知岁月,山中的雪盖依旧,已经过了半月光阴。爹娘老了,上不来封雪的山找寻自己,恐怕是会越发担心。跟那人的相处反而好了起来,那人常常说些奇奇怪怪的神怪笑话,玄虎栓就听得嘿嘿直乐。后来那人见他神思不属,记起他曾说家有爹娘,便让他下山去。玄虎栓却有几分舍不得,倒是扭着衣角半天,似乎怕丢下了他,那人在山里找不到吃食,便会饿死。
那人哈哈大笑,竟把血红披风一甩,长发飞扬着走出草棚踏进雪地里。玄虎栓怕他有事,慌忙坠在后面,却见那人也不如何判断方向,匆匆的步子竟似走在自家花园般自如无碍。来到一处大树之下停住,玄虎栓正讶异他要干嘛,却见那人嗖嗖嗖几下,红影竟然像登平地一般走在了那颗大树树干上!不等他合上嘴,那人又从树顶一跃而下,手中竟然提着一只哑雪鸡。哑雪鸡不会叫,所以猎人一般发现不了,却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够发现?
等玄虎栓回家看完父母,心中竟似有一根奇藤挂住,左摇右晃也摆脱不了。他知道自己心里系着那个人了。所以在家里停留了几日,就匆匆又上山来看他。那人却还安好在草棚子里,竟又将草棚子拓大了一倍有余,还加置了一些木墩桌凳,倒似有了个家的模样。屋里还挂满了各种珍奇的草药、腌货,看起来倒比玄虎栓半年的收获还要多。
再后来,那人让玄虎栓做了自己的徒弟,玄虎栓本来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觉得那人看起来比自己年轻。那人说玄虎栓的资质不适合学他的毒艺,倒适合学实打实的童子功。说到这句,那人似乎有一丝失落,竟垂下头微叹一声。那人说,自己其实已有50岁年纪,只因为一次犯错,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然,他可以一直是10岁孩童的模样。
玄虎栓似懂非懂,却也不多问,只陪着那人春秋易去。这一陪就是三年时光,那人教会了玄虎栓武功文学,却也教给了他心机。但玄虎栓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发誓,绝不会对那人用任何心机。
那人给玄虎栓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流江。那时候,他掐着手指,念了几句诗,玄虎栓记了一辈子。不是为了那几句诗,而是为了他当时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和他掐指时微微翘起的兰花指。那眼神,是悲悯和痛惜的,却没有玄虎栓想看到的内容。那指尖雪白纤柔,长长地划过一道道的弧线,变幻着形状。玄虎栓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指了。
“虎栓,你爸爸给你取名叫虎栓,这是个好名。也是好命。玄者,墨也,能生阴阳。云从龙,风从虎,虎栓者,能系风也,是安稳妥帖的好命啊。加上你爸爸希望你能康壮,能伏虎,也是自幼有盼,不失其实。可惜……你系到的,竟是我这猛虎恶兽……你系到的,竟是我这卷狂风……”那人说到后来,就有几分张狂摸样。
“遇到我,就是你的命劫。你怕不怕?”那人薄唇轻扬,眼中的柔和,似看着自己的孩儿一般,看着已经看来更显年轻的玄虎栓,除了关切,多了不知是何的情绪。见玄虎栓坚定摇头,虎目中似乎对这个师傅爱慕已极,不会因为什么命劫就有变化。
他微笑着摇头,仿佛怪虎栓任性。
“虎栓,你还有一次命劫。当你遇到一个末字带风的人,如果你能离他远远的,或可一避。如果你与他亲近,必定在三年之内,魂飞命丧。”
他声音中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在告诉自己徒儿一个不争的事实。玄虎栓此时蒙昧已开,看着红发金眉在眼前晃动,听着他柔软的声音,心头对他口中的算术之事,反而却丝毫不在意。倒觉得,师傅似乎又在讲什么怪力乱神的故事了。又心想,你陪着我,我还要去亲近什么叫风的人。
“垂蓬鬓,尘青镜,已分今生薄命。将远恨,上高楼,寒江天外流。虎栓,从此后,你就叫流江吧。寒江天外流,天外怎能流江?分明是片流云。风流云散,你我从此缘尽了。”
记得那人给他取名流江,说了这一通话后。第二天,就从草棚子里消失了。任凭那天,玄虎栓从山头到山脚,从山阴到山阳,找了个遍。一路哭喊着他的名字,一路被荆棘刺伤了身体,直到哭哑了嗓子、全身落满破碎伤痕,却还是再也没有看见那片红云一般的身影。
玄虎栓永远记住了那一天。他清楚地记得,他走得那个冬天,下了比三年前的更大的一场雪。那雪掩盖在铁爪峰上,就像一层厚实的盐。因为他尝了那雪,跟自己的泪水一个味道。
也是那天,他顶着学艺成功的荣誉下山,遍体鳞伤跌撞着回到家里,喝了娘亲煮的一口久违的热粥。却分毫,也没感觉到温暖。
他终于相信那天师傅跟他说的话,明白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因为师傅那天说的,他是他的命劫。从那以后,他乖乖改名,叫了流江。直到十多年后有一天,他已经变成了孩童形状,独游天下的时候,遇到一个叫白吟风的人。他看到了他细长的眉眼,绝世的笑颜,他想到了一个人。从那以后,他就跟着白吟风东奔西走,做了舒国四大高手,并为了与日月星云的其他三人名字相称,改名流云。
他还是记得师傅的话,白吟风是他的命劫。可是他不想逃,他为了那人的离去,恨了十多年,他不想再被命运这么折腾,他想逆天。巧合一般,叫了流云。确实合该是,风流云散。
那个像女人一样清瘦的男子,目光清澈和蔼,他温柔说道“小弟弟,记住,除了你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做你的主人”,他在心里冷笑了。他怎么会知道没有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那片红影,就是他永远的主人。白吟风,就是他的主人。虽然这是两种意义上的主人。而他,只想在醉无归一刀解决了他。让白吟风露出一次,同那人相似地邪魅笑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