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吟风睨了秦诗雨一眼,却见她丝毫没有同仇敌忾的愤意,只淡淡地看着苏凰佩,一语不发。感应到他的注视,秦诗雨抬起了头,瞳中竟仍是无谓的态度,仿佛在说:哦,你原来都看穿了啊。他忽然就有点恼了她的淡然。——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命?或者,你就这么放过害你的人?!回过头来,似发泄样的问话,一字一顿惊雷般在苏凰佩心头炸开:“苏家小姐,你可知何为欺君之罪么?”她额上冒汗,喏喏道:“婢子……当然知晓。”
“好!好一个明知故犯!”白吟风负手而立,更带了几分调侃眄睇的意味,“苏凰佩,你真当我白吟风和众侍卫都是傻子么?其他人皆以为薛流嫣刚才是因救你时脱力,导致游不动了而溺水,我却亲眼看见她的手肘被人从水面之下牢牢抓住,以致再无法游动。说吧,你害她的理由,但,最好能让我信服。”
苏凰佩蓦地抬头,眼中的慌张一闪而过,注视着白吟风冷冷的眉眼,似没想到白吟风眼锐至此。有一刻的呆滞,她沉默半晌,继而竟忽然狂笑起来!
“哈,想不到还是被看穿了。太子好眼力,好厉害!婢子拜服啊。你问我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哈哈……太子,你看看我这张脸!”她忽然双膝在地上移动,行至白吟风身边,仰着头,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发狂般地喊道,“你看看,你看看!从前我父母都夸我有凤凰臻首、芙蓉秀面,可现在呢?哈,哈哈……现在我就是个丑八怪!人人惧见,鬼神竖指!这,这全都是拜她所赐!”苏凰佩用力一伸手,似一柄利剑般指着对面斜坐着的秦诗雨。
秦诗雨闻言一愣,好生不解,忍不住想问她一句“我怎么害你了”,却被一个人的语声打断,她抬头一看,正看见许涤婳满脸愤色地对苏凰佩说:“苏凰佩,你容貌被毁,如何算到了流嫣头上?!当日在舆车上遇刺,是谁帮你包扎伤口止血?进宫以后,天气尚热,是谁怕你伤口发炎溃烂,让容嬷嬷从御医院给你抓来消炎癒痕的草药?你现在竟然恩将仇报,还说这是拜流嫣所赐?”秦诗雨呆呆地看着许涤婳,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刚才才被白吟风喊了一句闭嘴,现在却接连为自己说话,心中感动异常。白吟风这次却没有打断许涤婳的意思,狭长的双眸微微阖起,瞥了秦诗雨一眼,复又看向面前的苏凰佩,想听她如何辩解。
“哈哈……她帮我?是!我承认她是帮我处理了伤口,可是,”苏凰佩长笑声中,说到此处,忽然咬牙切齿,对着许涤婳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我受这伤,全是拜她所赐!遇刺当日,要不是她叫你‘趴下’躲避飞来的碟子,我就不会也跟着趴下,就不会……就不会被那畜生从车下偷袭,抓破面皮,毁了容貌!”她狰狞地面孔因为气愤而显得扭曲,诡异。
所有人听到这个说辞,都觉得既讶且惊。秦诗雨更是呆住了,她看着日光照在苏凰佩苍白的脸上,照着她那几道可怖的疤痕,心中一片冰凉。没想到,一个人当遭遇到如斯变化后,心理竟会如此扭曲变态。当日,为了躲避那个耍碟子的女刺客的飞盘袭击,她确实拉着许涤婳矮身趴下,当时,对面的苏氏姐妹也反应奇速有板有眼的照做——但,若要把被猴子抓伤毁容也算到叫了一句“快趴下”的自己头上,未免太奇怪太不可理喻了。
苏凰佩神智已然有些模糊,她抚着自己的脸庞,口中呜呜咽咽、嘻嘻哈哈地,不知念唱着什么。看来,平日里她的情绪过分压抑,此刻全然爆发出来了。
白吟风一声冷哼,打断了她的失常,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缓道:“苏凰佩,仅是如此,你就要迁怒于薛流嫣,致她于死地?”
“你们当然不明白被毁容的痛苦!”苏凰佩用近乎是喊的声音打断了白吟风,她神经质般的捂着自己的面庞,吃惊已极的模样,“你们当然不知道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滋味!你们有过本来是被人人当做公主,却忽然变成丑陋无比的人的滋味吗?哈哈,要是你们知道了这种痛苦,恐怕你们早就不活了,哈……”
“苏凰佩,你觉得容貌真的那么重要吗?”秦诗雨见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中一股无名业火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白吟风给她盖上的素洁外衣,坐了起来,“如果你曾经在如深渊般的黑暗里停驻过,此刻你却可以欣享阳光,你还会觉得美丑那么重要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体验过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可我的天堂,与你那虚荣的天堂并不一样!”秦诗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什么深渊般得黑暗,因为从她有记忆开始,她除了冷漠、内向,根本没有过什么痛苦的遭际。可是,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从深沉的黑暗中过来的人,觉得这种毁容的痛苦根本不应该成为让人疯狂的因质!
苏凰佩愣愣地看着忽然生气的薛流嫣,有些懵了。这个女人,她醒过来看见害她的自己时,她没有生气;听见自己迁怒于她那近乎无理的指控时,她没有生气;可是,当她听见自己因为毁容而觉得痛苦不堪了无生趣时,她忽然生气发怒了……这个女人的种种奇怪,让她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倒是白吟风,若有所思地看着秦诗雨,似乎对她这段话生了些兴趣。
“行了。来人,送苏二小姐去辛者库吧。既然你如此憎恶自己此刻的容貌,去了辛者库,就少有机会见到外人了,也不会尴尬。”白吟风冷道。秦诗雨等人闻言一愣,心想,白吟风言下之意,竟是要把苏凰佩贬为最低等的宫女,送去永无翻身之时的辛者库。而那句“少有机会见到外人”的意思,显然是在说,以后你苏凰佩休想见到渌国的使者,更别说跟家人联络了。他白吟风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打发了渌国方面。只要秀女还活在宫里,他想罗织理由,还会不容易么?
苏凰佩竟也冷笑了几声,一把推开了前来拉自己的侍卫,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幽幽道:“谢太子恩赐。只是,婢子,尚有一事未禀,不敢就去。”
白吟风双眉微挑:“哦?那你说吧。”
“回太子殿下,与婢子设计要害薛流嫣的还有一主谋,是她暗中推婢子下水,使我伪装成失足坠落。哈哈,便是此人了!”说着苏凰佩邪邪而笑,纤纤素手优雅划出一道弧形,定定所指,竟是指着秀女中的一人,众人一看之下,更是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