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听外面吵嚷起来,很快炮竹连天,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大家忙出去看,新妇被搀出花轿,一身喜庆的礼服,以团扇遮面。看身形很是窈窕,翩翩的步履迈过转毡,引入正堂。堂上坐着裴家的父母,想必等这日已经等了很久,即便是迎娶续弦夫人,礼数上也极尽周全。
宾客们呢,最期待的就是新妇子撤扇,拜过了堂,女眷们都跟着进了新房。苏月也挤在人群里张望,熬过了漫长的吉祥唱词,终于等来新妇露出真容。呀,真是位文静端庄的女郎,羞涩地红着脸,美目一婉转,眼里都是她的新郎。
大家一径夸赞,将军好福气,娶得了如花美眷。苏月也很替他们高兴,不过新房里太多人,恐怕会引得新妇不自在,便识趣地退出来,盘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外面应当要开席了。
打算先去挑个位置坐定,首辅夫人见到她,忙起身热略地招呼:“辜娘子,我们这儿还有座,快来。”
苏月实则和她们不太相熟,在座的人里唯独认出了宝成公主。这是她婚后头一次露面,人人都对未来的皇后笑脸相迎的时候,她却垂着眼,慢慢拿手绢擦拭面前的酒杯和银箸。
首辅夫人相邀,不能推辞,苏月落座前先同众人致了歉,“梨园中还有要务亟待处置,怕是喝过了新郎官敬酒就得回去。提前离席多有不恭,还请诸位夫人见谅。”
大家都说不碍的,“女子一生困守在后宅,独独娘子能立一番事业,为我们女子争了光,我们还能因这种小事见怪吗。”
也有人感慨,“大娘子是有福之人,得陛下虔心护佑。听说上回彭雍那帮人裹挟陛下,逼迫陛下当庭杖责娘子,陛下竟要替娘子领罪。我家主君回来说起,着实把我惊呆了,陛下这样的人物,能如此护佑女郎,多难得!陛下对满朝文武来说是傲视天下的君王,对女郎来说,却是体贴入微的好郎子啊。”
苏月还能说什么呢,皇帝陛下的偏爱有目共睹,自己再自谦,倒显得虚伪了。
众人都在啧啧叹服,对面的宝成公主却浮起了凉笑,放下手里的空酒盏,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裴府也算高门大户,用的银杯上竟有黑点,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话一出口,都听得出是在指桑骂槐,大家一时沉寂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缓解尴尬。
苏月知道这位公主素来看不起自己,她有公主的傲性,她骄傲她的,本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呢,并不是个攻击性强的人,也不太愿意揭人伤疤,但这种莫名的恶意不能苟同,便低头看了下杯盏,顺口应道:“银杯不是很好么,砸不坏,捶不烂,不像精瓷的杯子,一失手就碎了。”
这下宝成公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了,所谓的碎不碎,不就是在隐射她国破家亡吗。于是哼笑一声,“银杯放在御案上,分明不值一提,却也身价倍增,真是时也运也。”
苏月奇异道:“银杯怎么不值一提了,明明很值钱呀。公主以用银杯为耻,那将军宅中,用的必是金杯吧?”
三言两语彻底堵住了宝成公主的嘴,这商户女口齿伶俐,根本就是在揭人的短。
李再思娶她,本就是做填房,正室夫人死后,后院还有四五个妾室,三儿一女。虽说丈夫对她不错,但家务事那么繁杂,能好到哪里去。如今还要被嘲笑金杯握在了莽夫手里,宝成公主半点便宜没占着,自然越想越气。
边上的人含糊笑着,正好见婢女端着菜色从廊子上过来,总算有了岔开话题的机会,迎接大人物般兴高采烈,“上菜了、上菜了……”
大家忙端起酒杯互敬,不多时新郎官来了,一桌一桌地道谢,感激诸位莅临。
苏月随众人站起身,手里举着杯盏,恭祝他新婚之喜。裴忌敬过众人又向她举举杯,就算曾有遗憾,也掩入烟尘里,查找不见了。
傧相陪着新郎官又走向下一桌,苏月便放下杯子同在座的告罪,“实在是衙门中有要务,不能等到席散。我先行一步了,诸位夫人慢饮。”
礼数周全后从裴府退出来,回到车前时打帘往里看,车里的人正倚着车围子,借由一盏小小的灯笼看曲谱。察觉动静眉目一转,憋闷道:“怎么这么久,朕都快睡着了。”
苏月登上车辇说:“我也没让你跟来啊,害得我席都没吃完。”一面提裙坐下,偏头好奇地同他打探,“你可是欠了宝成公主风流债?早前她养在鲁国夫人府上,你到底和她有过多少来往?”
要是换了旁人,必定茫然否认,说自己与宝成公主不相熟,谈不上来往。但权家大郎的回答永远直达要害,三言两语就能消除她的困惑,“别怀疑自己,朕对女郎的手段,只有你忍得了。那个宝成公主矫揉造作,朕两句就能把她气死,她还有命撑到今天?”
多么强有力的证明,立刻让苏月打消了疑虑。看来是宝成公主不知全貌,盲目的心仪他,自己也实在想不明白,家国都被他灭了,她怎么还能对这仇人有好感。难道是这位公主舍小家成大义?还是承认了他后来者的身份?看来不光自己曾经很看好亡国公主和新君的故事,就连宝成公主自己也看多了画本子,差点弄假成真了。
皇帝毕竟是警觉的,留神观察她的神色,“这厮对你不敬?”
苏月说:“厮什么厮,人家是女郎。也不是对我不敬,就是有些看不上我罢了。毕竟她是公主,出身尊贵,要是换作前朝,我这种商户女得跪在她脚边回话,抬一抬头都是死罪。”
边上的人舒了口气,“好在朕推翻了他们高家,否则你在她眼中是商户女,朕也无非是个臭兵痞。不过这位公主到很有意思,自己都混成了糊家雀,怎么有闲心看不起人?要不是朕把她指给李再思,她早就沦落进花街柳巷了,鲁国夫人可不会养她一辈子,一旦撵她出门,她能去哪里。”
苏月惆怅地抚抚膝头,“想来还是怨你给她指了这门婚,那个李再思大她好几岁,有儿有女的,家里还有妾室。”
皇帝发笑,“你当朕是月老,还要给她指个身份尊贵的青年才俊?这种人倒是有,朕就是现成的,只怕你舍不得。”
又来了,自打答应了他家的求亲,这人的极度自信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她满脸不以为然,皇帝只好难堪地清了清嗓子,“朕办事,不求别人圆满,只求有利于江山社稷。容她活着,就是要她成为拴住李再思的绳索,你是不知道朝中动向,自打李再思娶了她,可比之前消停多了。若要朝纲稳固,必得约束好这些猛兽,否则他们就会生疑,既然你能做皇帝 ,我为什么不能。”
说得也是啊,哪里来那么多的面面俱到。人做不到十分,有个七八分行走于世,已属上上乘了。
马车在街道上缓行,王侯将相居住的里坊一般都很清净,须得走上一程才到南北市。
越临近街市,外面越热闹,路上张灯结彩光线明亮,透过窗上的珍珠纱,映照进车舆内来。
苏月掀起窗帘的一角,探身朝外看,纤纤的脖颈线条娇弱又美好。她这个人啊,清朗朗的身形无可挑剔,这种不经意间流露的美,让身边的人不由垂涎三尺。
“你饿么?”她忽然想起来,回头问他。
他慌忙收回视线,“先前吃了兔子饼,不算太饿。”
“那咱们寻见阿爹的铺子,瞧了一眼再去找吃的,好么?”
她说好么的时候,俏生生的音调上扬,皇帝便迫不及待点头,“好,你说怎么就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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