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护良刚想解释什么,刘仁轨却举起右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解释什么,令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说到底,现在的大唐已经离不开他这根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了。你又娶了天子的妹妹,让你继承令尊的权位,镇守长安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刘公!”护良也没想到刘仁轨会这么开通,他张了张嘴,想要感谢却又不知道该谢些什么。刘仁轨摆了摆手:“罢了,我与令尊相交多年,他这个人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当初在百济时,刘仁愿是他的上司,后来刘仁愿得罪了人,一家被流放去西南烟瘴之地,半道就死了。倒了霉又有谁肯出头帮忙?也就只有令尊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还专门在圣上面前替死人说好话,把他的尸首和后人弄回长安来,不然早就烂在那边了。大唐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却也不能怪他。如果真的改朝易代,落到他手里也总比别人手上要强,至少像我这种老家伙用不着担心会被抄家灭族。”
听到刘仁轨连“改朝易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护良已经是满头大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彦良笑道:“刘公说笑了,家父怎么会做出这等事?要谋朝篡位怎么会等到今天?如今护良枕边人就是李家的,就更不会了!”
“罢了,罢了!”刘仁轨摆了摆手:“这都是你们两家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多嘴。不过话说回来,这一仗你们要是打输了,那就万事皆休。令尊也只有离开长安,来替你们兄弟收拾烂摊子,到了那时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护良兄弟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当然能听出刘仁轨这话即是提醒,又是警告。像刘仁轨这种历经几朝的老狐狸都成精了,他们当然知道王文佐这种人决不能简单的用忠臣或者奸臣来评价,而是要看所在的环境,境遇来说的。
打个比方,熟悉历史的都知道司马宣王是历史上有名的奸臣,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但问题是一直到高平陵之变之前,司马宣王在当时魏蜀吴三国的评价都是萧何霍光伊尹傅说一流人物,受遗二主,佐命三朝,简单的来说就是魏国的诸葛亮,德望极高。即便是高平陵之变后,毌丘俭、文钦在其死后讨伐司马师,檄文中依然对司马懿有“故相国懿,匡辅魏室,历事忠贞”等赞誉,也要说司马懿几句好话。司马懿的名声变臭,是司马师兄弟上台后,大肆诛杀株连,篡夺曹魏之后,人们再翻过头来以果为因给司马宣王扣了一堆帽子,说这厮善于伪装,从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但司马懿要是没活到高平陵之变就死了,或者曹爽上台后没那么胡搞,给司马懿留下可乘之机。那司马宣王他老人家在史书上自然就是另外一幅嘴脸了。刘仁轨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王文佐虽然说不上愚忠之人,但对大唐、对今上还是相当忠诚的,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须知权力只能交给合适的人,若是让不合适的人得到权力,那不但会害了国家,还会害了他自己。在刘仁轨看来,王文佐就是一个合适的人,所以他可以默认王文佐的那些小动作,但护良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就要看他自己了。
“刘公的话,我记住了!”护良道。
“那就好!”刘仁轨抓住护良的手臂:“当初令尊攻破高句丽,替当初征辽子弟收拾遗骨,报父兄之怨恨;如今距离大非川之败也有十余年了,望汝能如令尊一般,收拾大唐子弟遗骨,雪当年之仇!”
看着军队越过鄯州城外的屯堡村落,进入狭长的湟河谷地。护良忧虑与日俱增。虽然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每一里路不断增长。白天他焦虑不安,晚上则辗转反侧,每一个堡垒,每一个骑影,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
他为钦陵恐惧,这个声名显赫的吐蕃人迄今为止还未尝败绩,虽然他现在还在河西,但当初的大非川之败,钦陵也是从安西迅速回师,一举打败了薛仁贵带领的唐军。他为自己的兄弟恐惧,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父亲唯一的选择,如果这次自己做的不好,有足够的兄弟可以替换掉自己。自己必须像父亲一样坚毅刚强,足智多谋,须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王文佐的儿子。
护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大唐的红边白色旗帜在他头顶迎风飘扬。他聆听每一个人提出的意见,无论对方的身份和地位,就像父亲教他的那样,仔细衡量每种说法。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学了好多,可这就够了吗?
尽管头顶上盘旋着热气球,在上面探子的望远镜面前,无论是吐蕃人的堡垒、伏兵还是斥候,一切都一览无余。而且由于热气球悬浮在空中,无需绕远路,吊舱上的那只螺旋桨在无风状况下可以推动热气球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飞行。八只热气球可以确保方圆上百里内一览无余。但护良依旧像平常一样派出足够的斥候,他不希望吐蕃人发现己方的异常。最好吐蕃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利器,稀里糊涂的打,稀里糊涂的输。
“护良,告诉你一个消息!”彦良笑嘻嘻的走到溪水边,用手捧起水擦了擦脸:“吐蕃人的守将把士兵派山脊背面,企图当我们通过下方的谷地时,给我们一个惊喜!结果被热气球发现了!”说到这里他接过身后侍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结果呢?”护良赶忙问道。
“当然是我们赢了!”彦良笑了起来:“热气球上的斥候发现这一切之后,把一切写在纸上,从绳索上滑下来。旦增带了五百人去,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把吐蕃人一网打尽,俘虏了三百余人,斩首百余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