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若是担心严知府会责备,那你们说,如果咱们拿出一成的干股,给到松江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你说他们还会不会跳脚?如今卫辉府百废待兴,真要完全学会松江府的技法还要个两年,等到影响松江府税入的时候,那位严大人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们觉得他还会揪着这点不放吗?况且,只要生意盘子做的够大,谁又能一定说会影响到松江府的税入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在刚一签订完契约的时候,齐兴运就想到了这一层,虽然一成的干股自己也心疼,但是下面的行动少不了上面的支持,齐兴运不相信用银子开道,且暂时也不影响到那位齐大人什么,对方还会死咬着不放。
至于为什么当时签契约的时候,齐兴运这个老狐狸没有要求共同投建的纺织坊设立在松江府,或者是为松江府谋取更多的利益,完全是他发现了那位年轻的秦大人有一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就是秦大人在卫辉府说的话,算话!
哪怕他不是一府之长,可是通过那几天在卫辉府的走访,可以说卫辉府目前的局面都是秦大人一手促成的,能在他的地盘上做事,肯定要比那些不懂得生意经济、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扒拉银子的那些官员要好多了。至少在和秦大人的谈判中,阅人无数的齐会长知道,这位年轻官员在生意上的领悟不比自己少,很多问题都看的很透很深,甚至在契约的一些条款设置上,没有一句废话,字字珠玑,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但是以后等到真的实行起来,就知道这条款的用处了。
可以说,此次能够促使齐兴运下定决心签下契约的原因,一个是卫辉府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另外一个,则是被这位姓秦的年轻官员所折服,让他相信,有生之年,真的能够遇到一个真正懂生意、却不为自己谋私利、有大格局的官员出现。
他甚至有些羡慕卫辉府的商人们,能够在这样一位官员的领导下做生意,一个人排除万难,将卫辉码头修建成如今这副模样,又搞出了“卫辉时报”为他们造势,甚至还谋算上他们松江府的人,就是为了让卫辉府的织布更有竞争力,齐兴运相信,卫辉府的崛起如今已是无人阻挡、也无法阻挡的了!
等到齐兴运等人回到松江府的时候,松江府的商人们发现自己又可以用原本的价格问卫辉府采买棉花了,之前的松江府船只的禁令也没了,甚至在卫辉新码头处设立了一个松江府船只的专用通道!同时新一期的“卫辉时报”还重新报道了松江府纺织商人来卫辉府赔礼道歉之事,并且说明了来龙去脉,是两府之间的一点误会,卫辉府已经接受了松江府的歉意,并且决定化干戈为玉帛,生意照常往来、还会加强合作,深入沟通,以后不至于将误会闹大,两府一家亲。
文人的笔就是他们的武器,起先还将松江府的商人骂得一文不值,过了十几天后却又来了一个大反转,煞有介事地说了松江府是如何误会了卫辉府,平息了民意。
这就是话语权掌握在别人手中,别人愿意颠倒黑白,操纵舆论,那就只能受着,况且“卫辉时报”上面写的绝大部分都是真实情况,就更有说服力了。
松江府的危机霎时间就消散了,等到严浩思知道了齐会长等人准备在卫辉府投造纺织作坊,但是愿意给到他们松江府上下官员一成干股时,严浩思盘算了一下自己还一年半就要调离松江府了,默默笑纳了齐会长给出的好处。
如此一来,齐会长立即拉动手底下的关系,张贴出告示,募集松江府手艺技法高超的织娘,同时喊来了数个印染方面有长才的工匠,许诺他们高额的月例,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前往卫辉府教授技艺。
华夏人的安土重迁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些织娘们都是女性,在古代,女性一个人出远门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以齐会长允许她们和家里人商量好,是否愿意去,愿意去的话,家属也可以安排工作。这也是秦修文为了吸引那些织娘们过来开出的条件,若是一家老小都搬迁入卫辉府,那么那些织娘身上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了。
正好卫辉府如今哪哪儿都缺人手,根本不缺工作岗位,若能吸纳人手过来,那是一举两得之事。
这事在松江府闹的沸沸扬扬,虽然很多人有质疑,可是开出来的工价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一个月能拿十两银子!很多人再怎么辛勤织布,一个月也赚不到那么多银子啊!有些家贫者甚至盘算了一番,若是辛苦个两年回来,自己一个人省吃俭用一些,不是能攒下两百两银子?
这么一想,许多人就开始来报名了,有拖家带口的中年妇女,也有就父母陪同过来的二八少女,甚至还有一些是早年丧夫的寡妇,只要有手艺的又在松江府过的比较困苦的,都想来试试。
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考核通过的人又马上回去打包行李,一船人一船人地往卫辉府送,卫辉府码头这边每天都安排了人来接引,给她们安排住宿吃食,妥帖周到,让原本心怀忐忑的松江府织女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吊着的心。
秦修文负手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一长队的车马由带头的人核验过身份之后放人进城,又远眺卫河上来往如织的船只,忍不住喃喃道:“人才的汇聚必然碰撞出思维的火花,卫辉府,离真正的发迹不远了。”
秦修文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过客,凭借着自己有的历史知识,借助历史、顺应历史,可是他如今身在局中,并不知道,他自己同时也是历史的开创者。
他如今不过是想给卫辉府找到一个支柱型的产业,可以供养卫辉府一方百姓,为他们开创一条新的道路,可是他的指尖在历史这盘棋局上轻轻拨弄了几下,却会使得整个历史的走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次被后世人称为“织娘北上”的历史事件,就在秦修文的手中缓缓拉开了序幕,而它的历史影响将远远超乎所有人的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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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他娘,上工去吗?”
见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冯氏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起头腼腆地问了声好:“是啊,张家婶子,你这是往哪里去?”
张家婶子就等着冯氏问自己呢,脸上笑出了一朵花:“俺家大妮被吴家的纺织坊相中哩!说她手脚勤快,可以去给那些南边来的织女做学徒工,一个月八角银子,还包两顿饭食呢!”
冯氏连忙恭贺道:“那真是大喜了,张家婶子!等大妮要是学成出来了,可是能和那些织娘一样领高薪俸呢!”
冯氏原本也想去纺织坊做活,但是打听了一圈,那边要的都是有经验技法的娘子,做学徒工也行,但是得是年轻上手快且手上老茧不多的,冯氏年纪不算小,又常年料理农活伺候庄稼,一双手早就粗糙的不像样子了,思来想去自己在纺织坊没有太大出息。
还好冯氏后来又去了许家的那个印染坊去碰碰运气,冯氏对色彩极为敏感,脑子也还不错,做事仔细,如今已经正式在那边上工了,南方来了几个印染大师傅,有一个大师傅挑中她了,如今正跟在后面忙前忙后地学习,一天到晚也是非常多的事情。
见张家婶子还有要唠下去的架势,冯氏连忙打断了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家婶子,我这一会儿就要上工了,您家大妮子被选上这样的大事,我今晚一定过来恭贺恭贺,不过现在时辰不早了……”
张家婶子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连忙挥手让她先走:“去吧去吧,今晚我家里摆了酒席,你喊上你家那口子还有大丫,过来热闹热闹!可千万别拎东西过来啊!”
冯氏虽然性格依旧内向,但是如今在外头做事多了,也会了些人情世故,自然不会向以往那般木纳,一边往前走一边脑子里想着等晚上下了工去集市上割一刀肉拎过去才行。
为了干活方便,冯氏如今也学外头一起做工的小娘子们,将袄裙裁短,露出了里面的裤腿,这样来回走动做事的时候更加利索,也不容易弄脏衣服,而原本的宽袖现在在卫辉府的一众百姓身上也渐渐消失不见,慢慢成了窄袖。
天刚蒙蒙亮,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万物复苏的时节碧绿色的青草悄悄冒出了一点头,但是一路上行去,大家都行色匆匆、脸色不见愁绪,个个精神饱满,奔赴往自己即将要去的工坊。
这里的“秦家坊”都是流民逃过来的,原本以为没了地,自己以后要如何苦呢,没想到秦大人又给了他们一条更好的路,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人上工,家家户户都有结余,时不时地就有人家买肉烧荤食吃,这么长时间养下来,哪里还有以前那种面黄肌瘦的样子?
卫辉府的变化日新月异,几乎每一天在外人眼里都是一个新的卫辉,如果半个月不曾来过卫辉的人,都会惊诧于她的改变,而最震惊的并不是经常往返于卫辉的商旅,而是等到卫辉府的夏税归缴到国库时候的户部官员!
经过又一个半年的积累,卫辉府亮眼的政绩再也掩盖不住了,此时户部已经换了主事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宋纁正是想做出一番功绩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份卫辉府报上来的夏税账册,看了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头又翻了一遍,自己亲自拿算盘从早到晚打了一遍,这才确认这个数字不是假的!
“这卫辉府,到底发生了何变故,竟然能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宋尚书不死心,还拿出来以前卫辉府的夏税做比较,却发现卫辉府今年的夏税比之去年涨了十倍有余!
第71章
宋纁不是之前的杨尚书,杨尚书和首辅申时行走的颇近,又几次因为克扣皇帝要的银两数目,而惹得万历对其十分不满,年初被人弹劾之下,杨尚书一气之下直接闭门不出,上书乞骸骨,没想到万历皇帝直接批了下来,于是乎和申时行不对付的宋纁就被摆到了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宋纁自然知道为什么万历皇帝愈发见申时行不满,那是因为自从去岁万历皇帝的次子朱常洛诞生以来,朝廷中时不时有人上书,想让万历立长子朱常洵为太子,引得万历十分憎恶。
万历爱重郑贵妃,郑贵妃又不负所望,诞下一个男婴,这对万历来讲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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