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自己猜测过缘故:乃是即墨浔的一些旧部,荆楚世家并不赞成南征,所以他才千挑万选择了异军突起的武宁侯父子,作为新的势力培养。
稚陵说:“心病?”
这心病说来话长,即墨浔是不知具体缘故的,只不过犯病的时间格外巧合,就在他向朝臣宣告了稚陵怀有身孕那几日,钟宴竟就称病告假了。
稚陵一听,心头却是震了一震,难免自作多情想到什么。
譬如,想到那个上元夜里,钟宴拉着她手腕,在参天古树的阴影里跟她剖诉的衷肠。以及那句因为即墨浔到来而没有说出口的,他不告而别的原因。
稚陵微微发怔,引得即墨浔手间动作一顿,问她:“稚陵?”
稚陵恍了恍神,这才微微一笑说:“陛下,钟世子的心病自然可医,至于司天监所奏报的天象异常之类,也并非无解。陛下不妨前往法相寺,亲自祈福,……”她靠近他,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低声说,“祈得吉兆,堵住悠悠之口。”
即墨浔漆黑眸中微现出了诧异色,却又陷入深思中,约莫在揣度此法可行与否。这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法子,但向来是历朝历代屡试不爽的好方法。
稚陵又道:“陛下还可声称夜里做梦,梦有长龙入怀一类的祥兆。”即墨浔闻言,轻轻点头,但眉头刚舒,便又蹙了蹙:“可钟宴病了,为之奈何?”
他虽可编造些吉兆以应对别人呈报的凶兆——却不是大夫,怎能治他?
稚陵指尖蜷了蜷,微垂眼眸:“不如……陛下前往法相寺时,加特恩,为钟世子求一个平安。”
即墨浔微微沉吟。
皇帝和臣子的关系实在微妙,有时太近了,臣子容易逾越本分;有时太远了,臣子消极怠工。
好半晌,他忽然弯起唇来一笑,漆黑的长眼睛注视稚陵,道:“过几日正逢上巳节。朕带你一同去法相寺祈福。……”他顿了顿,修长手指又慢慢点在桌案上,思索一阵,“朕再召他一同。倘使钟宴稍好,可以一用,也就罢了;若不行,朕再重新物色人选。”
即墨浔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的手合在掌心,低声温柔说:“也替我们的孩子祈福。”
叫稚陵听后,心头更一阵恍惚乱跳,横冲直撞。
梆子声远远儿响了,稚陵从欢喜里醒了神,意识到已到了歇息时分。
吴有禄恭敬循着旧例问了陛下可要回宫歇息,但心里泰半肯定陛下既然来看望裴妃娘娘,一定也是歇在这儿的。
陛下如他所料地应了声,他们便通通下去,留着裴妃娘娘侍奉陛下。
侍奉他歇息,这事,往日不知做来多少遍,稚陵驾轻就熟。然而今日……她探手要解即墨浔的黄金革带时,却微微一顿。
白日里,程绣的娘亲程夫人的话,浮现耳边。
稚陵暗自苦笑一声,程夫人委实是把玩人心的高手,——她轻而易举就知道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那是她从未跟别人坦白过的。
程夫人未曾挑明,但话中之意,却十分浅显明白了。
“娘娘便当绣儿是自家妹妹,若不嫌弃,当我做自家姨姨也是成的。后宫里啊,君恩寡薄,还得是姐妹间互相提携,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娘娘如今怀有身孕,伺候陛下多有不便,这春秋时候,怀胎的时候么,惯例是要让媵人侍奉。如今却不同了。”
稚陵这么一愣怔时,即墨浔觉察到了她的走神,稍一俯身,挺拔的鼻梁恰好碰到她眉心,叫稚陵吓了吓往后退去,他恰好伸出臂膀一捞,捞了她的腰身,笑说:“胆子怎么这么小,朕还没做什么。”
他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黑眸里映着她模样来,叫稚陵望着他这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片刻间再次晃了晃神,说:“陛下,……”
她稍垂了眼,便瞧得见褪下黄金革带以后,即墨浔的那儿……将锦袍顶出个包来。她不禁心惊一番,替他宽衣的动作缓顿住,感到即墨浔的宽手落在后腰,手心温度极热,灼得她想逃了。
得到即墨浔的情,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些成效,断不能放弃。
但……但程夫人所言,君恩寡薄,亦是自古至今都适用的道理。不单是后妃,便是历来的功臣,多也免不得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祈求君王真心之爱,倒真是下下策。
然而,她难道真的要把他推到别人那里去么!?
犹疑之际,忽然,雉鸟啾鸣,扑腾着翅膀在金笼里胡乱飞着,即墨浔眼角淡淡扫向它一眼,说:“这丑鸟……这鸟,你养得圆润了些。”
稚陵僵硬着笑了笑,总算解下衣带,又解开他的外袍,转头挂上了衣桁,说:“它的伤也快要好了。”
瞥见这只灰雉鸟,便叫人想起在飞鸿塔上,瓢泼大雨时分的荒唐来。
稚陵脸颊微红,束腰的天青色亮缎上扣着绿丝绦,这丝绦被即墨浔攥在手里便要解开,旋即,她犹疑着,却还是低声说:“陛下……太医说,臣妾不能……不能侍寝了。”
身上的莲青色梨花纹绫罗裙差点落地,她险险勾揽住,话音落后,即墨浔却微微诧异:“朕知道。”
稚陵嗫嚅着,“陛下若有兴致,……”下一句便是请他去昭鸾殿了,可话没来得及出口,骤然就觉温度骤降,她小心地抬起眼睛,只见即墨浔面如冰霜,方才噙着的星点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他冷笑了声:“朕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管天管地,还管朕去哪儿过夜了?”
稚陵脸色苍白,便要跪下请罪,被他两手一扶,没有跪下去,倒是再没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
她明知有八成可能他要生气,偏偏赌了这二成可能,果不其然地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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