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昭齐来说,她又的确不想中午回家一趟,如此来回走路,即便是加快速度,在路上也要花费大约半小时,昭齐比较喜欢在食堂吃一顿,随后返回工位自习,她觉得白日天光实在是不可辜负的,为了些许粮食,多花半小时,其实也是一种浪费——如若她每一次都能考第一的话,每个月便等于除了本来的一两银子之外,还能有二两银子的收入,昭齐愿意把二两银子给弟妹们零花一些,以此来补偿自己每日都在学校,中午也不返家吃饭带来的亏欠。
毕竟,每天中午,在学校里难得无人而僻静的时候,不论是小憩,还是抓紧时间预习下午的课程,都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叶昭齐很注意保护自己的眼力,不愿在烛光下看书,生怕看出近视眼来,要配眼镜,一个更贵,还一个便不雅相了,因此她虽然总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只能尽力地吃着午饭,至少要把荤菜吃完,至少让它的价值最大化,不至于形成更进一步的浪费。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灵慧闲聊着,她们不但是同事,而且也是同学,虽然出身不同,但来到这里的初衷是相似的——都是来放脚的。钟灵慧的父亲是个开明的生员,之江老家也有几顷地,又做生丝生意,家境是颇富裕的,他们家几代都是单传,曾祖父是进士,到祖父这里,只考了个举人,钟灵慧的父亲便只能考生员了。
钟生员纳了几房妻妾,也只勉强生了一儿一女算是站住的,他觉得儿子比自己还笨,倒是女儿颇为伶俐,本想着是为她谋一门高亲,以后能略照拂娘家,至少生意别被族里侵吞了去,谁知道这几年买活军声势旺起来了,又兴发出了许多新规矩,钟生员一看,倒是正中下怀,便把钟灵慧送到这里来,自己也在这里陪着做生意。
钟灵慧在这里,第一个放脚,第二个要叫她好好读书,如此做两手准备,若是将来买活军取了之江呢,那就把地都低价卖了,叫女儿去考吏目,而若是买活军始终只在福建经营,女儿又发展得好,那就专在这里做生丝生意,叫她把生意继承过去,再招个婿来——甚至于不招婿,只找个伶俐的男子生个孩儿,也传承钟家的香火,这也是极好的。儿子就叫他继承了之江那里的地,怎么也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且地又不比生意,是不容易败的,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是好?
如钟灵慧这样,因为种种缘故,被家人寄予厚望的放脚女儿是很多的,这些女儿不像是买活军这里的女娘,家里人多数是持一种随意的态度,能念出什么来,家里自然也支持,若念不出什么来也不妨事。叶昭齐、钟灵慧等,她们因为各种原因,都在家里感受到了必须念出点成绩的愿望,因此不但在工作中,在课堂里也一向是刻苦用功、争强好胜。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女娘之间倒不是没有竞争,但因为她们在学校里又属于相对的少数,彼此也颇为抱团。之前叶昭齐聚餐,便是和这帮姐妹一起,这些姐妹既然被家人寄予厚望,也就得到了一些普通女儿家没有的自由,是以晚上可不可以出门吃饭,也是她们衡量彼此的一个小招数——若是连这点自由都没有,那彼此就不是一类人。如钟灵慧这样,将来不是要做吏目,就是要做生意,要自己当门去招婿的,你让她天黑了就不出门?她将来天黑了不但要出门,而且说不准还要去谈生意呢!
“天气是冷了,我们家已经燃起暖地龙来了。不然早上起来,几乎伸不出手,更别说换衣晨练了——晨练后还要擦洗,不升地笼恐怕是要感冒的,更耽误事。现在真生不起病,几乎稍微一耽误课程,月考便完蛋了。”
钟灵慧等最焦虑的便是自己的成绩,她们多数在家有过一定的教育经历,也都比较聪明,通过扫盲班是不成问题的,但一旦升入初级班,课程极大扩展,立刻便感到捉襟见肘起来。叶昭齐绝非这帮女郎中家境最富裕的,但却最受敬仰,便是因为她的学业实在没话说——论底子,其实大多数人的底子都差不多的,叶昭齐无非只是在语文上有一点优势而已,但也比不过饱读诗书的成人。买活军在初级班中的课程,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完全陌生,而叶昭齐似乎掌握了一种神奇的学习方法,让她能赶上大多数成年人,又把时间安排得很好,这一点就不能不让人羡慕了。
“昭齐,你当真只是背书吗?”钟灵慧正是为物理发愁着,上午才板着脸训学生们,‘这也不懂吗?这很简单啊’!中午便对叶昭齐说着自己看物理书时的茫然,“就说物理吧,那些这个力、那个力,我实在是理解得费力,什么引力、摩擦力、重力……天!还有几何,平面几何也罢了,立体几何我看了点课本,真是不好懂,真不比代数,那个我是经常能拿满分的。 ”
“那几个力其实挺好懂的,”叶昭齐还是不理解,她能学会的都不觉得难,真觉得难的反而是代数部分,“这个死记硬背就好了,至于立体几何,也还好吧,实在不懂,自己裁点模型,卷起来摊开的算面积,不是也挺好的吗?”
“唉,反正这期月考,我觉得我物理成绩不会好的,最多便拿个八十分不错了。”
“其实八十分可以了,我觉得我也就是八十多分的水平,再要考高了就全凭运气。”叶昭齐觉得这都是很简单的事,“这就和做八股文一样,做选择题也有机巧的,有时候其实就是和出卷人做那个什么……‘心理博弈’……”
她倒不是不愿说得太明白,只是自己的想法也还不成熟,只模模糊糊说了这几句,要再说,也很难总结出条条道道来,但叶昭齐的确很多时候做选择题,若拿不定主意,便会猜测出题人的心理,而且颇能奏效,总可以猜对。因此她认为自己的分数是有水分的,也对钟灵慧道,“灵慧,其实考试分数,无非就是反映了咱们对知识的掌握水平,这里有许多知识,或许都是日后需要用到的,也不必着急于分数本身,还是要扎实读书,不然便是考了高分,到了岗位上也是要出纰漏的。”
钟灵慧嘀咕道,“理是这个理,但我可想不到有什么活是需要立体几何的,还有那个物理,这个力,那个力,知不知道难道妨碍我做账了吗?”
其实叶昭齐也觉得,非但物理,还有很多化学知识,好像和大多数人的工作都没有关系,但她以为谢六姐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在,只是她们一时还没能参悟明白而已,因便努力地想了一会,道,“那也不是的,或许有些道理在生活中也有用呢,譬如咱们学了化学之后,是不是便不会被什么火中取栗、水中出血之类的把戏骗了?”
这的确是化学课很引人入胜的栏目,便是解析如今常见的江湖骗术,钟灵慧想了想,也道,“是了,不说别的,便说咱们的矫正鞋垫,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都是从生物学和力学结合而来,才能推算出其中的一个公式。想来六姐处定然有更多的好东西,只等着百姓们上了学后慢慢地造出来。我们读不好,只能说明了我们不是买活军要找的人才。”
昭齐笑道,“也不是你读不好,只是你或许还没开窍罢了,六姐不是说了么,女子尤其擅长算学、物理、化学等等,便是一时学不好,长到十五六岁便开窍啦,你且耐着性子,学到那时候再看罢。”
谢六姐的话,众人定然是奉如圭臬的,哪敢反驳?钟灵慧点着头也是深以为然,只道自己还没到开窍的年纪,暂且不必灰心。
买活军这里不喜欢浪费,因此除了肉菜、炒菜之外,其余的米饭、咸菜,大家都宁愿少量多次地打,免得被食堂里巡逻的后勤揪住了辫子,不但要当众指出浪费,而且或许还要扣政审分。这两个女孩子也养成了先吃肉、炒菜的习惯,米饭只打了一小碗,如此尽量地先把菜吃完了,再来吃米饭,就这样吃完了有时候还要打饱嗝,钟灵慧道,“我这是来了这里之后,饭量一下大增了,不然,这一碗菜,我在家可以吃一天!”
谁不是如此?昭齐原本在家里,一天也走不得几步路,现在每天早上要起来晨练,随后来上班,下学后再自己回家,更别提有时候还要上体育课了,再者买活军这里是以健硕为美,女子能吃压根不会被人嘲笑,反而是当做优点来夸奖,只有能吃、肯练,浑身都是活肉,才有入选买活军做女兵的可能,昭齐虽然没想过当兵,但食量至少也是原本在家时的两三倍。她先把红烧鸡块都仔细吃了,又把打的一份辣炒秋葵配饭吃光,一边吸气解辣一边说,“其实都是活动多了,饿出来的饭量,若说味道,其实也就这样,吃久了便觉得普通了。”
“嗐,谁说不是?没看周、楚那几家的女娘,都不来食堂吃饭的,都把餐票卖了,或者送人,自己去校门口包餐——这食堂的饭,大锅菜,不可能和小炒相比的。”
钟灵慧已吃光了炒菜,这会儿打了一碟心的榨菜回来,就着榨菜吃杂面花卷,一边和叶昭齐聊天,她忽然戳了叶昭齐一下,“快看,便是门口进来那个小郎,身后跟了两三个人的那个——就是今早我和你说的,他好像是使团里的人,此后也要和我们一起读书了!”
“有人说——”她压低了声音,戏剧性地宣布,“这个人就是信王!”
第212章 给你个大白眼
信王也要来她们班里上课?
虽然也有听到小道消息, 说是朝廷的使团里有皇帝的胞弟这样的大人物,但藩王对于叶昭齐、钟灵慧来说,仿佛也还是相当遥远的一个词儿, 便偶有听说, 也多数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哪家的藩王又争占土地,打伤了乡绅人家,又或者是公然抢掠钱财, 惹得驻地的富户纷纷外逃等等——至于一般的百姓被藩王□□, 这种事实在太常见, 简直都没有资格被记下来。总之,百姓们对藩王, 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信王因为年纪尚小, 还没有出宫居住, 民间对他并没有什么认识。饶是如此, 叶昭齐也觉得钟灵慧的话很荒谬,“怎么会呢?他要去上扫盲班的,便是考过了扫盲班, 也得编到我们下一班去了。”
这里便要说到的是买活军这里的学制了——买活军这里, 扫盲班是每日都有新学生进来的,每个月考两次, 考过了便算是扫盲班毕业, 工资待遇上可以升格, 然后便升入初级班去开始就学, 在这里, 初级班便会被分成早学、午学来进行排课, 早学和午学的课未必一致, 一般学生会择定一班,随后便不轻易更换。
扫盲班这里,课程是以一个月为一期的,排定了在一个月内要把拼音教完,数学这里,也是做好简单的四则运算,一般来说,完全没有基础的学生,又比较愚笨的,用两个月也能勉强掌握扫盲班的知识,至多三个月也可以考出来。但初级班这里,科目要比扫盲班多得多,分了语文、算学、物理、生物、化学、地理、历史、道德、体育这九门课。
这九门课,每天上三门,三天轮个九门,每门课都各有各的进度,这就不是几个月能上完的了。初级班的课本足足编了有六册,每一册还分了几个单元,教师们多数是以两个单元作为一个进度,譬如说在初级班第一年级里,算学一共开了五个班,五个班里各有各的主讲单元,到了下午,午学开讲了,轮到是数学的课程,那么五个班里学生各找各的老师,你学到哪个单元了,便去哪个单元上课。
如此一来,扫盲班每半个月都有学生进到初级班里,便不至于一片茫然,完全跟不上进度,初级班的单元,一般也是一个月的课程量,扫盲班的学生进来之后,要么是白听半个月的课,要么就撕刚好赶上从头讲起,不论如何,白花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并不算很久。讲完了一遍之后,便进行单元小考,如果考得分数高,便可以去下个班级学后面单元的内容,若是通不过,那就只能继续再读前几个单元的内容了。
为了适应一些有基础的学生,学校也提供学力测试,譬如语文科目,叶昭齐、钟灵慧无疑都可以考很高的分数,就不用一定在一年级读,也可以去读二年级、三年级的内容,初级班有六年的学制,但如果学力各方面都跟得上,提前毕业也不是不可行——每过一个月,都会举行全年级的月考,考察的是全本教材的内容,如果月考考的好,是可以直接升到下个学年去读书的。
且不说这规矩是否合理,单说这科目之多,划分之细、考核之严,考试方法之奇,便是从前没有见过的。叶昭齐以前听说家中长辈去学馆就学,最严格的,也不过是每三日便要做一篇八股文而已,做得好,做不好,全凭先生的喜好,每篇文做了,大家彼此品评、消化,便又是数日过去,实在的来说,她觉得若是要偷懒,也是很容易的,不做文章的日子,是读书还是会友,又或者在书房里闲玩,完全听凭个人的意愿,便是文章,做得好坏,家人也不易判断,这个先生说好,那个先生说坏,莫衷一是,再说有些家人住得远的,就更是只能听凭生员混日子了。。
总的说来,因为以三年为一个周期,期间有许多时间是可以去做自己的事的,便是空了一两年没有读书,春闱、秋闱以前再拾起来,真正天资聪颖的人也耽误不了什么,因考教的东西就那样多,是限定死了的,主要是考对四书五经这些儒家经典的精研与翻新,至于其余什么算学物理之才,根本就不在范围之中,若说考的是治世的东西,也不尽然,只能保证这三年三百进士,的确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人,但要说他们真正懂得什么经世济民的学问,那是没有的,还得到任上去学。
买活军这里,就太不一样了,考试的主观题少而客观题十分的多,分数便很有参考价值了,90分以上,80分以上,各代表学到了哪个阶段,在叶昭齐来看是很显然的,而那些奇才,也可以通过学力测试直接跳级,一般的人才,如她这样,稳扎稳打,通过极度的努力,则是每一单元都学得很快,如此以最快速度前行,很快也能和后进拉开差距。要选拔人才时,只需要查看其在各科的进度,入学的年份,平均分数,则此人的质素则一目了然了。
那些好玩的学生,别说糊弄长官,便是家里人,看看成绩单,那也是糊弄不过去的,真正愚笨又或不用功的,也不用空耗时间在这上头,还不如放弃读书,一辈子都当最底层的小工好了。
再往上,到了中级班该是如何学习,叶昭齐就不甚了然了,因为现在买活军这里初级班毕业的学生,便有也极少,大多数人都在读第一、第二学年,留级的学生也很多,语文、数学倒也罢了,从物理开始,那些副科,有许多概念实在是太难理解了,完全只能死记硬背,远远达不到纯熟运用的水平。不过,各个专门学校倒是有来招生的,有些学生,因为在机械、算学上有长才,便是一边在初级班修着其余的课程,一边去专门学校里修特长课程,这又和一般的学生不一样。
和敏朝的学制相比,买活军这里的学制还算是简单的,官府招聘,一律是通过吏目考试,另外再加政审分,除此以外,什么荫官、补官、监生放官,一律均无,而且录用吏目的数额和频率都比敏朝要高得多,这里可以说是官吏一体,虽然官制还不分明,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吏目无法染指的官职。
譬如十六姨沈曼君所说的金主任,便是从女子考入吏目,从县农业办主任,升任府农业办主任,这已经是从五品、从六品的官职了,若是再往上可以升到部里去,以沈、叶两家人在聚餐时商讨出的结论,买活军这里任命官员,更看重的似乎是专业背景,譬如农业学校毕业的学生,便有可能任命为农官——这种对症下药式的任命,而且是没有职级限制的任命,就让叶昭齐感到相当的舒服,敏朝虽然也有专业工匠为官的,但也多是八品小吏,很难有入流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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