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缘依然跪在地上。她自言自语道:“你进宫以来,备受皇帝宠爱。可是如今,皇帝快死了,皇子皇女一个比一个更厉害,他们和你都有仇,恨不得活剥了你的皮……”
她又笑了一声:“哈哈,你的儿子胆小如鼠,蠢笨如猪,你是一点倚仗都没有了,将来该怎么办呢,皇后娘娘?”
皇后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她身为六宫之首,举止娴静,仪态万方,行走时香风飘飘,步步生莲,百蝶花卉纹的裙摆在金砖地板上拖曳。
若缘仰视着皇后。
皇后走到她的面前,挥手重重地抽了她一耳光。
若缘的左颊一阵剧痛,还笑得合不拢嘴:“你亲手打了我。”
她擦去唇边的血迹,尚且镇定道:“你怕了,你打我,就是怕了我。”
说到这里,若缘的声音骤然抬高。她目眦欲裂,眼中满是通红的血丝,神态十分狰狞可怖:“八皇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宫里宫外都没有定论。皇帝一旦驾崩,你和你的蠢货儿子逃不脱一个死字!你打我也没用,除了我,还有几个人和你讲真话?出了皇城,还有几个人敬你是皇后?!”
皇后从容自若:“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疯了?本宫告诉你,这宫里就没有不疯的人。”
皇后拿出一块珊瑚色绸绣花帕子,轻轻地擦拭若缘眼角的泪痕:“你还是太急躁了,当众失态,举止疯癫,这宫里又有谁能看得起你?即便东无做了你的靠山,他也会杀了你,金连思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仿佛是怀揣着一片怜惜之情,皇后的语调低低柔柔:“你自己寻死觅活的,谁又能救得了你呢?”
若缘深吸一口气,才回答道:“反正你不会救我,冰天雪地的时节,你指使卢彻把我推进了湖水里,我差点就冻死了。”
皇后没想到若缘竟然知道这件事。
卢彻好赌成性,整日在赌场里鬼混,输了不少钱,欠了不少债。京城的那些赌场,也都有皇后的耳目。皇后指派赌场的管事去劝说卢彻,连骗带哄,要他还钱,他就把主意打到了若缘的头上。
皇后的本意是想教训若缘,抓住若缘的把柄,让她背负京城高利贷的冤债。
京畿地区的高利贷就像一张渔网,无论平民百姓,亦或达官显贵,都有可能落入这张渔网,皇后紧握着网绳,还要再找一只替罪羊。
事实也如同皇后策划的那般,若缘承担了罪名,又遭受了惩罚,至今还没洗脱冤屈。
皇后感叹道:“本宫从没想过杀你,倒是卢彻对你动了杀心……”
若缘打断了皇后的话:“我要杀他。”
皇后还没回答,若缘又一次重复道:“我要他死!!”
皇后似笑非笑:“欺负过你的人,何止他一个,你的性子这么急躁,报仇的把握能有几成?”
若缘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身量比皇后矮了一截。她把头抬得更高了些,直直地瞪着皇后:“卫国公是卢彻的父亲,卫国公曾经担任京城御林军的统帅,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他的旧部也在官场上纵横多年,各自的势力盘根错节……”
若缘提起裙摆,走到皇后的面前,继续说:“御林军分为新旧两党,新党的官员皆由皇帝一手提拔,皇帝扶持新党,压制旧党,如果新党的风头胜过旧党,皇帝又会封赏旧党,这原本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可是皇帝病重之后,局势就岌岌可危了。”
话未说完,若缘仰起脸,自嘲般地笑了笑:“新旧两党争权的问题,始终未能解决,我的驸马因此丧命,卢家上下,只剩卢彻一个独苗。卢彻死了,对我有好处,对您也有好处。”
皇后准确地猜到了若缘的意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轻蔑之情。
若缘生长于脏乱的冷宫,正如皇城里的泥沙草芥,天生一条贱命,竟然也敢参政议政,小麻雀飞上枝头,就把自己当凤凰了。
若缘并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只想尽快把话说完。她的语气更急促、更严肃:“卫国公的手里要是没有兵权,便无法保全家族,卫国公掌握兵权,御林军内部就会两极分化……
皇后插话道:“御林军内乱频繁,京城必然动荡不安,本宫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若缘弯下腰,跪在了皇后脚边:“御林军一旦分裂,东无和方谨有机可乘,为了争夺兵权,他们都会使尽手段,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您原本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吗?除了这个办法,再没别的可谈了。”
说着说着,若缘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八皇子年幼无知,又蠢又笨,要不是东无、方谨、华瑶、司度全死光了,八皇子怎么可能继位呢?!”
似是不经意的一个转身,皇后的鞋尖踩住了若缘的手指。皇后并未用劲,若缘已经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若缘的双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她缓慢地弓起腰,瞪着眼睛,张着嘴,笑声变得响亮又狂放。
皇后提醒她:“这点折磨,你都无法忍受,你还想做什么大事?萧贵妃上吊自杀之前,也是在宫里犯了疯病。”
若缘咯咯地笑道:“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如果你有类似的经历,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举动,也许你比我更疯呢。”
皇后挪开了鞋尖,那一只金丝缀珠的绣鞋,又回到了她的裙摆之下。
皇后的神情仍是一派湛定,心绪却是烦乱的。若缘的疯癫似真
似假,但她投靠东无已成事实,她想要周旋于东无与皇后之间,放在从前,皇后断不会多看她一眼,但如今,皇后的处境也相当艰难。
前日里,皇后才收到消息,葛巾死在了宫外。
葛巾原本是山海县的知县,由于华瑶从中作梗,葛巾离开了山海县,赶到了京城。她抵达京城的第一天,先是拜访了自己的亲朋师长,然后才给皇后传信,乞求皇后保住她的身家性命。
碍于葛家的情面,皇后只能想方设法,为葛巾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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