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崇仁坊那间宅子之前,群玉带走了一只岑娘子亲手缝的布老虎。
她的针线活不好,但总想抓紧时间为孩子尽些心意。
所以群玉绣的那只还是留给了宁儿,祈求宁儿身子康健,能像布老虎一样勇敢无畏。
群玉不敢奢求宁儿长大后不会怪她,世上有哪位母亲,能够狠下心来抛弃孩子。
这件事她做错了,但群玉并不后悔。
如果她带着孩子,将来东躲西藏,一旦被谢望找到,如何能复仇?
何况将孩子留给谢望,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份念想,即便是来日他见到自己,也能少怨恨一分。
再者,看在孩子的份上,谢望总不会对孙大夫、曾婆子、小雁青雀等人痛下杀手。
为人父母者,总得为孩子积福不是嘛?
的确如群玉所料,将当日与群玉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审问过后,依旧是一无所知。
谢望并没有为难众人太久,孙大夫依旧被扣在院子里,和曾婆子一起照料宁儿。
她是早产儿,本就应当费心养育,只是谢望却不敢看她。
他从前还说过,只要是群玉生得孩子,总不会太丑,他不会嫌弃的。
可如今看来,怎么瘦巴巴的像个猴子,即便是他心里并不嫌弃,也还是纳闷,孩子怎么既不像她母亲,也不像自己。
曾婆子接生过不少孩子,连忙说好听话宽慰他,“宁儿现在还小,已经比很多孩子都要漂亮了,郎君且等一等,不出半年,保准能将宁儿养的白白胖胖的。”
谢望始终保持沉默,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他伪装的很好,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样,认定群玉已经死了。
甚至对群玉因为自己生的是痘疫,怕传染给众人,所以留下的遗愿是选择死后立即火葬这件事深信不疑。
谢望夜不能寐,不眠不休的像一只陀螺,白日里武德司的事情亲力亲为,即便是受伤也不在乎。
到了夜晚守着宁儿,手边放着酽茶和公文,扶着宁儿小小的摇篮,像小时候哄妹妹睡觉一样哄她。
谢望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他整个人的灵魂空缺了一块,只有看见宁儿恬静的睡颜,他才会稍稍得到喘息。
往日谢司使英姿勃发,如今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憔悴与疲惫。
他眼眶深陷,眼底布满无数个不眠之夜积累的红丝,他只能靠着回忆过活,证实玉儿爱过他的痕迹。
每每这样哄着骗着,他自己也能相信这是真的,她是真的有存在过的。
夜深人静里,谢望就靠着群玉那几身旧衣安神,只是属于她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淡了。
即便是他想亲自熏衣,用群玉从前最爱的栀子香,味道也是截然不同。
他摁着跳动不止的额角,青筋暴起,在极力克制着无法言表的慾念。
谢望害怕弄脏仅有的几身衣裳,单独拿了群玉从前用的白绢帕子,上上下下的安抚动作着。
一声声“玉儿”的轻唤从喉间溢出,他很用力地纾解,白帕裹得严严实实,怎样都不够。
仅仅是这样已经没法子满足他了,他开始没日没夜的画画,将各式各样的玉儿画下来。
和他第一次在木舟里亲昵的玉儿,和他在莲庄水榭边走边做,和她在紫藤花下,和她一起吃荔枝,喝交杯酒,看她穿火红的舞衣跳舞。
娇俏可人、媚态横生的玉儿跃然纸上,他藏于暗室在心里偷偷回味。
只有在夜里他心中的慾念攀着思念交织的那张网肆意生长。
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玉儿和宁儿。
可玉儿宁愿死也要离开他,巨大的痛苦让他陷入自责的泥沼,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谢望的伤心悲痛众人有目共睹,姜腾适时出面帮他解释,说是原先那位失而复得的爱妾生子时死了,谢司使如今心如绞痛,还望诸位同僚莫要刺激他。
这样一番话倒是圆了圣上的猜忌,免得谢望又犯下欺君之罪,彻底惹他厌弃。
如今满朝上下都知道,谢司使白日里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失去雨露滋润,没了生机,唯独对圣上交待下来的差事和家里的孩子这两桩事格外上心。
多少陈年旧案在圣上的授意下,被谢望翻出来,和孟少尹一起查办。
两个失意悲苦的男人联手,将犹如染缸一样波谲诡异的盛京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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